兩個人都沒說話,千岱蘭不在乎梁婉茵,她隻看葉熙京的臉,看到這個從小沒吃過苦、人生比她頭發還順的富家小少爺。
葉熙京露出一點尷尬的表情。
千岱蘭讀懂了。
她第一反應是惱自己怎麼這樣精通看透人的表情,如果沒有這麼敏感聰明就好了;
第二反應是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想法,她還是要繼續敏感聰明下去,繼續當銷售賺大錢。
按照千岱蘭的脾氣,如果這話是其他人說的,她現在一定會問,努力工作賺錢的職業為什麼要被瞧不起?沒有流水線工人,誰來組裝那些漂亮精致的手表?現在還要靠家人供給學費的人,為什麼會覺得努力打工賺錢養自己的人不好?
梁婉茵有點愣,還有點遲鈍。
“對不起,”千岱蘭慢慢地放下筷子,她說,“我去趟廁所。”
這一次,梁婉茵沒笑,她看起來似乎後悔了,後悔剛才說那麼多。
千岱蘭想,人真的好矛盾呀,梁婉茵說那些話就是想讓她不開心,可她真不開心了,梁婉茵又後悔;
就像葉熙京,明明覺得她學曆和工作都拿不出手,還要和她交往,一邊對她好、一邊又要她編織漂亮的謊去騙他家人。
也像千岱蘭,她明明知道葉熙京不是那麼純粹的喜歡她,可她還是舍不得和他分手。
舍不得他的人,舍不得他的臉,還舍不得他的錢。
千岱蘭所認識的男人之中,論好看和氣質,葉熙京真的可以和殷慎言並列第二了。
她很沮喪地去了廁所,傷心到連噓噓都噓不出來,恰好麥姐打來電話,千岱蘭接了。
麥姐的聲音一聽就是開了大單,問她到沒到,估摸著這時候該見到葉熙京了,怎麼樣啊這小夥子,靠得住嗎……
“麥姐,”千岱蘭說,“我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咋了千千?”麥姐急了,“我滴乖崽,你哭了?”
“還行,”千岱蘭悶悶地說,“有點點不太開心……一點點。”
麥姐人精,一下子猜到了:“他朋友說你什麼了?”
“沒說什麼,”千岱蘭無精打采地夾著小諾基亞,挪到洗手台前洗手,“我覺得自己剛剛和她說話時沒發揮好。”
門外,清晰地聽到這句話的葉洗硯站定腳步。
隔著一堵編竹屏風,千岱蘭的聲音從繞了一個彎的牆壁轉來。
悶悶不樂的,一聽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一開始說我是土裡的花瓶,就是說我土;我就該告訴她,土怎麼了?瓷土也是土,瓷土燒的花瓶還有擺在博物館裡當寶貝呢!”
“而且,我哪裡土了?是她不懂得欣賞,不了解我的品味。”
麥姐同仇敵愾:“是啊!我給你挑的都是現在最時髦的貨,好家夥,那翻單好幾次的呢,賣這麼好,哪裡土了?”
“還有,她說熙京的初戀精通三種語言,”千岱蘭吸吸鼻子,“好像是什麼英法意還是什麼來著,我也會三種語言,我會說普通話、鐵嶺話和日語,我驕傲了嗎?我炫耀了嗎?我到處亂說了嗎?那是因為我謙虛。”
“是啊,”麥姐深深譴責,“不如咱們家千千一半穩重,咱千千還會說廣東話呢。”
“是喔,”千岱蘭說,“低調低調,咱小點聲。”
“不得勁了就趕緊回來,什麼玩意,”麥姐說,“姐等會兒下了班就看看車票,幫你訂個回來的,咱趕緊回家,不在那受這幾把的窩囊氣。”
“嗯……”千岱蘭握著手機,她小聲說,“但我還有點舍不得。”
“舍不得什麼?”麥姐說,“哪裡舍不得?”
“熙京長得好看,”千岱蘭苦惱極了,“還很有錢。”
麥姐說:“那倒也是。”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千岱蘭說:“熙京的那個朋友還說,他將來要接他爸的班,我還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呢;我要接社會主義這麼大一班呢,這麼大的重任,我都沒說什麼,他囂張什麼。”
麥姐陪著她歎氣,歎完後,叮囑,需要訂票,給她打電話。
千岱蘭講完後,情緒好多了,才離開衛生間。
一出門,冷不丁,又撞到黑襯衫的葉洗硯。
他衣袖徹底放下了,極深的墨黑色襯得那雙手修長又好看,一道清楚乾淨的青筋順著手背蜿蜒到中指,像大藍閃蝶翅膀的脈絡。
千岱蘭鞠躬:“哥哥好。”
“怎麼總是鞠躬?”葉洗硯微笑,“哪裡學的?”
千岱蘭沒精打采地又吐出一個謊:“我日語老師的。”
葉洗硯看起來很感興趣:“你還會日語?”
“嗯,”千岱蘭說,“略懂。”
“略懂是多懂?”
“比如說,”千岱蘭破罐子破摔了,“八嘎。”
“日語不錯,你不僅謙虛,還很幽默,”葉洗硯笑著誇獎,溫和地說,“岱蘭,熙京年紀小,他本性並不壞,隻是生活太順,有時說話沒有輕重,還麻煩你多擔待。”
千岱蘭呆呆看他:“你不應該問我需要多少錢、才能離開熙京嗎?”
葉洗硯忍俊不禁,眼睛滿是笑意:“這也是日語老師教的?”
“不是,”千岱蘭如實回答,“我從韓劇裡看到的。”
“我不會拆開你們,”葉洗硯搖頭,微笑,“熙京的確喜歡你,不然也不會費儘心機地搞這麼一出。我是他哥哥,不是棒打鴛鴦散的家夥。”
他示意千岱蘭跟他走,這邊離衛生間很近,不適合聊天。
葉洗硯個子高,步伐大,千岱蘭需要快步走,才能勉強跟上。
千岱蘭腳下大步走,嘴上微遲疑:“但老爺子那邊……”
葉洗硯駐足,回頭看她,訝然:“什麼老爺子?”
“嗯,就是葉叔叔——葉熙京、呃,也就是你的爸爸,”千岱蘭解釋,“你們北京人,不都是管爸爸叫’老爺子’嗎?”
“不完全是,”葉洗硯幽默地說,“有時候也叫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