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你用什麼想出了這個蠢辦法,腳趾頭,還是腦子?”葉洗硯說,“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從二樓頭朝下跳下去,被摔壞的腦子也比你現在頭骨裡的那個東西好用。”
“……你知道,伍珂姐這次是為了幫我忙才生病的,她本來身體就弱,我要是在這個時候不管她,我成什麼人了?”手機中的葉熙京解釋,無奈極了,“哥,我一開始沒打算瞞著蘭小妹……岱蘭,但是,你不知道,她脾氣小,氣性大,容易吃醋。上一年,就因為婉茵那些話,岱蘭回去後就不接我電話了,還說要分手——你都不知道我哄了多久,才把她哄回來。”
“不然呢?”葉洗硯一手握手機,另一隻手按著眉心,“彆告訴我你現在不僅辨彆能力下滑,而且是非不分。”
“……我上次確實不該讓婉茵過來,”葉熙京說,“但你也清楚,一年多了,我和伍珂姐都是清白的。可岱蘭很介意這點……如果實話實說,她一定又會傷心。我不想她難受,也不想和她吵架,人總得有點善意的謊言。再說了,哥,我這個月末就該去英國了……”
他欲言又止:“我們沒多少相處時間了,我不想最後這點時間都浪費在爭吵上。”
葉洗硯麵無表情:“所以你選擇打電話來浪費你哥的生命?”
“不是,”葉熙京說,“伍珂姐高燒一直不退,醫生說要抽血化驗一下,抽血得空腹,禁食八小時——”
葉洗硯打斷他:“我記得你們去醫院已經七小時了。”
“是的,但我中間給她削了個蘋果,”葉熙京有預料地搶答,“對不起,我忘帶腦子了。”
葉洗硯說:“沒關係,我從未奢望過你能帶上腦子。”
停了一下,他又說:“也幸好你沒帶腦子,不帶腦子就開始犯蠢了,我真不敢想你帶了那漿糊腦子會捅出多大的簍子。”
葉熙京叫:“哥。”
“我可以暫時讓千岱蘭住在家中,”葉洗硯說,“但我不會替你照顧她——她是你女朋友,不是我的。”
說到這裡時,葉洗硯聲音中多了嚴厲:“無論如何,你今晚必須回家;明天早晨,你最好早些向千岱蘭解釋清楚,我沒有替蠢材遮掩的義務。”
“我知道,我知道,”葉熙京感激不儘,“再替我瞞她這一次吧,哥,你知道我和伍珂姐之間什麼都沒有,我不想她誤會;如果岱蘭問起你,說我陪哪個朋友去醫院,你能不能說是我大學同學?就是潘小賢……喂喂?哥?——”
葉洗硯沒心情聽弟弟繼續說話。
他關掉手機,洗乾淨雙手,剛剛喝下的酒已經完全被催吐;這樣的酒局,葉洗硯最不願意參與,但不得不來。
漱口水漱完口後,冷水洗臉,葉洗硯想起半小時前,楊全發來的短信。
千岱蘭已經成功送到家中了。
葉洗硯看了眼腕上的表,現在已經是八點二十分。
他給楊全回短信,言簡意駭。
「晚上十一點半來接我」
葉洗硯對酒局時間的把控和預測仍舊精準,十一點三十五,喝到微醺的他坐上楊全的車,深深地歎口氣。
“楊全,”葉洗硯閉著眼睛,問,“這次你打算留在公司,還是跟我走?”
楊全專心致誌地開著車,毫不猶豫:“您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葉洗硯笑了一下,醉意漸漸蒙上頭,他側身看外麵飛閃而過的路燈和光亮明輝的商鋪,光華璀璨,明燈千萬盞,車水馬龍,人如舟上行。
見過數千遍的不夜之城。
十二點二十六,葉洗硯換上拖鞋,獨自打開公寓大門。
預想之中的糟糕、亦或者被“闖入”的狀況並未出現,弟弟的女友千岱蘭意外地遵守規矩,整個房子安安靜靜,就像從未有人住進來。
事實上,葉洗硯也是上個月才搬進來,很多東西來不及采購,也僅僅是為了招待千岱蘭,才讓人將其中一間客房的床品更換得更“少女”一些。
當然,如果她不喜歡,還有另一間客房可供入住。
他做事向來滴水不漏,答應了弟弟暫時讓千岱蘭住進來(因弟弟舊居中還有很多與伍珂有關的東西),便真將她當未來的弟媳看待。
葉洗硯不知千岱蘭最終選了哪一間客房,兩個房間都很安靜,像沒有人入住。也不清楚葉熙京有沒有回來——
現在的他喝醉了,酒局上同那些人精們打交道也令人疲倦,隻想休息。
一手推開臥室門,另一隻解開領帶,穩穩地丟在小牛皮和藤條做的臟衣簍中;然後,取下手表,房間很暗,葉洗硯沒有開燈,一切遵循著記憶,正如規律克製的生活和作息。
隻是不知怎麼,葉洗硯在今夜規律的臥室中,隱約嗅到一縷極輕極淡的茉莉花香。
解下的手表被隨意放在胡桃木桌上的玻璃托盤上。
啪嗒。
床上裹著鵝絨被的千岱蘭在半夢半醒中打了個哆嗦。
這裡的床墊軟得像小時候躺過的搖搖床,又輕又暖的鵝絨被蓋在身上沒什麼重量,讓習慣了重棉花被和絲綿被的千岱蘭不太習慣。她其實並不認床,當年在深圳打工時候,廠裡宿舍蟑螂猖獗,就算牆上趴著掌心大小的蚰蜒和蟑螂,千岱蘭也能麵不改色地徒手抓走蟲子踩死,然後嘩嘩啦啦洗手,再若無其事地躺下睡覺。
也不知怎麼,千岱蘭在這個乾淨的客房裡卻失眠了。
床和被子都很舒服,有淡淡的香味,不像麥姐店裡用的那種那麼刺鼻,很溫柔和諧,像剛剛砍下、削皮、劈開的新鮮木頭,又像溫柔開放的玫瑰。這種柔軟的香味大約有著助眠的效果,千岱蘭在乾瞪眼了半小時後,還是沉浸入了夢鄉。
夢裡還是和葉熙京初遇的時候。
千岱蘭在工廠裡乾了兩個月,就意識到在流水線上做不長久,遲早要熬垮身體,完全是拿健康賺錢;她拿到工資後,就立刻砍到優惠價、報了附近的一個夜校,一有時間就抓緊時間去上——說是夜校,其實是專門在晚上開設的輔導班,教一些基礎的辦公軟件操作,總共十節課,可以自己選上課時間。千岱蘭想的是,等乾夠了廠裡硬性要求的六個月,就去找份文員類的工作;再不濟,就算在廠子裡一直做下去,也不能永遠都在流水線上重複地勞動。
她和葉熙京就是因這個夜校而認識。
千岱蘭長得又瘦又高,相貌出挑,第二天去夜校上課,就有一群人跑來看她。有幾個大膽的,還邀請她吃飯,想和她“交個朋友”。
她都客客氣氣地拒了。
正常人,到了這一步,基本不會再死纏爛打,偏偏就有性格偏激的,跟在她身後,甩都甩不掉。
某晚,在大排檔前,千岱蘭被三個人糾纏,三個人圍一塊,動手動腳,故意不讓她走。她脾氣爆,被刺激惱了,直接踢襠砸眼起步,還用帶毛刺的一次性筷子插了一人的鼻孔,插得他鮮血直流。
警察立刻趕來處理這件事。
那三人是出了名的小混混,周圍擺攤開店的都怕他,不敢出來替千岱蘭作證,哪怕她說自己被騷擾,那些人也都搖頭縮脖子,含糊地說不知道——除了葉熙京。
葉熙京來找朋友玩,當晚湊巧也在對麵店裡買鹵水鵝掌。千岱蘭被三人圍起來騷擾時,他疾步走來,正準備製止的時候,看到千岱蘭以一敵三,暴打小混混——
他和他朋友的證詞都能證明千岱蘭飽受騷擾,這一次完全算得上正當防衛。
千岱蘭那時候才十六歲,再怎麼膽大,碰到這種事,到底還是個剛離開校園不久的“孩子”。一出派出所就哭,還害怕被人看見了笑話,使勁兒往下拽衛衣上的帽子,拽下來,擋著一雙眼,一點聲都不出,就啪嗒啪嗒地狠掉眼淚。
正邊哭邊走,冷不丁,額頭撞到柔軟的手掌心上,彈得千岱蘭後退幾步。她搖頭,看到一臉無奈的葉熙京。
看到她掉淚的眼睛,葉熙京一愣,好久,才放低聲音,笑著同她商量。
“千岱蘭同學,要不要換個地方哭?咱不撞樹了行不?撞樹,那樹得多疼啊?”
千岱蘭一直以為,葉熙京看她時的發愣,是因為對她一見鐘情;
直到後來,才意識到,他的發怔,是她那雙和伍珂很像的眼睛。
……
千岱蘭第一次談戀愛,還是個“早戀”,儘管殷慎言冷嘲熱諷地說他們如果能成、他就裸體去撞鐘;她也沒想過真得要分開。
除卻伍珂之外,她和葉熙京之間暫時沒有更大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