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車格外擁堵。
楊全打電話來,說預計還有十五分鐘抵達,這十五分鐘內,如坐針氈的千岱蘭,換掉了那件舊裙子,穿上長袖長褲,把脖子和鎖骨遮得嚴嚴實實。
可葉洗硯脖子上還有抓痕。
這是他們的“罪證”。
葉熙京提出將裙子洗好後送過去,被千岱蘭一口氣拒絕。
“不要再和我說話了,”千岱蘭說,“我現在很生氣,你一和我說話,我就想野蠻地攻擊你。”
葉熙京閉上嘴。
“等我氣消了,再找你聊天,”她說,“現在最好閉上嘴巴,謝謝。”
葉熙京還是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能消氣啊?”
千岱蘭說:“你這樣的話我永遠都消不了。”
葉熙京隻能閉嘴,向哥哥投去求救目光,想讓他暫時充當一下這僵硬關係之間的潤滑。
一直以來照顧他的葉洗硯,這一次卻保持了沉默。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弟弟的窘迫,麵色如常地
和千岱蘭說些很客套的話。
“新工作怎麼樣?”
“哥哥,我還不知道,明天才是第一天上班。”
“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
“謝謝哥哥。”
……
一般情況下,到了這個階段,寒暄話結束,就該站起來告彆了,可不知道怎麼,楊全遲遲不到,眼看走不了,千岱蘭索性問出口。
她已經找不到其他人商量了,殷慎言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況且又是理工科,計算機行業的,不一定懂這些規則;而她一時間也找不到比這兄弟倆更有閱曆、文化的其他人。
“……我還真遇上了點麻煩,”千岱蘭開門見山,“是這樣的,店長讓我取個英文名,我沒怎麼接觸過老外,也不是很了解名字方麵……我現在給自己想了倆名字,一個cherry,一個candy,哥哥覺得哪一個更好?”
葉洗硯在倒水,搖頭:“這兩個都不合適。”
“為什麼?”千岱蘭問,“是太大眾化了嗎?”
“cherry在西方文化中有處,女膜的隱喻,”葉熙京搶先為女朋友解答,“所以他們會把’lostcherry’作為’失貞’的隱喻表達……我覺得不太合適。candy雖然是糖果的含義,但很多脫衣舞娘喜歡用這個英文名字,剩下的anl,raven,desty……都是白人夜店裡脫衣舞娘常用名。”
“我又沒問你!”千岱蘭警覺,“你怎麼知道夜店裡脫衣舞娘常用這些名字?”
葉熙京立刻說:“雅思老師提到過。”
“好了你可以不說話了,”千岱蘭哼一聲,語氣放軟,“我才沒有問你。”
葉熙京從善如流,立刻打手語,比比劃劃,問千岱蘭。
「那我可以這樣和你說話嗎?」
他先前參加過幫扶聽障和語言障礙者的義工項目,還教會了千岱蘭打手語。
這幾乎是他們之間默認的小情,趣,一旦吵架,千岱蘭不想聽葉熙京說話時,他就打手語來哄她。
千岱蘭側坐過身,不肯看他。
葉熙京繼續無聲地比「我愛你」。
千岱蘭還是不肯看他,但忍不住被他的舉動逗得笑了一下,又立刻板起臉,決定不去看他的模樣。
旁邊,一直靜坐的葉洗硯終於開口,冷冷靜靜的一句話又將她拉回正題。
“你想要什麼類型的?”葉洗硯問,“什麼要求?”
“希望能和我本人符合吧,最好客人一聽到名字就能想起我,”千岱蘭想,“做銷售嘛,最好能給客人留下重要印象。”
葉洗硯說:“jase怎麼樣?”
他的回答很快,快到像這個名字一直存在於潛意識裡。
千岱蘭努力回想:“茉莉公主……那個jase?蘇丹的茉莉公主?”
她看到葉洗硯表情凝滯。
“茉莉”似乎讓他想到了什麼。
“對不起,這個不合適,”葉洗硯說,“很多在英美生活的印度人喜歡用這個名字,聽起來就是個素食主義者,不適合你。”
千岱蘭堅持不去看他襯衫衣領下、自己造成的抓痕:“也有點複雜了,不適合顧客記——”
這種感覺很奇怪。
旁邊就是葉熙京,就像小黃片裡沉睡的丈夫那樣無知無覺;千岱蘭發現自己變得沒辦法正視著葉洗硯、和他自然交談。
她擔心眼神會出賣自己。
儘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東西會被出賣——她在畏懼那些連自己都不清楚的隱秘。
“彆擔心,能去你麵試的那家店買衣服的人,”葉熙京笑著說,“雖然說不上學曆多高,基本上還是能讀懂英文名字的。”
“謝謝你再度提醒我這個初中畢業生,”千岱蘭說,“我已經知道了,你不用一直講一直講,天天在這裡叨逼叨。”
話出口她就有點後悔——今晚的情緒真的一直在失控,麵對葉洗硯的不自在,三人相處的尷尬,那種隱秘的、瞞住葉熙京的罪惡感,還有葉熙京這幾天做的“蠢事”……這些東西疊加起來,讓千岱蘭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
她其實不該因為這件事吼葉熙京的,他犯的錯在其他地方。
葉熙京還是打著手語,向她說「對不起」。
他一點都不生氣,雙手合攏,拜托拜托。
“那,olly?還是dolly?”千岱蘭問,“這倆呢?”
“dolly不適合,”葉洗硯否決,微微皺眉,“它有一個含義是洋娃娃;olly還可以,本義是’海的女兒’——”
“那我不要了,”千岱蘭說,“我才不要做變成泡沫的小美人魚。”
“i呢?”葉洗硯說,“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或法文,它的讀音都很接近——你可以直接按照中文拚音讀。”
千岱蘭問:“哪個?”
葉洗硯取了紙筆,順手寫下,指給她看。
千岱蘭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的手,右手修長,漂亮,中指頂端指節側麵有一個握筆磨出的繭子,長時間的摩擦讓這一塊皮膚呈現出一種粗糙乾燥的質感。
所以,那天他探入的是這根手指,她吞掉的是它第一節指節和繭子,難怪會有磨礪粗糙的感覺——停。
千岱蘭想通過深呼吸來將糟糕的念頭擠出大腦,卻在這時候,聽到葉洗硯的呼吸聲。
很明顯的一聲,他似乎在壓抑著什麼東西。
她忍不住抬頭,卻發現他表情冷淡。
好似她剛才出現了幻覺。
“就這樣,”葉洗硯聲音還是冷淡的,寫完後,撤下便簽,右手握住鋼筆,左手中指和大拇指按住便簽紙轉了一個圈,將紙張從光滑的茶幾上壓著轉到她麵前,“簡單好記。”
i。
他寫英文的連筆很漂亮,微微傾斜,漂亮不乏規整。
和他人很像。
千岱蘭看到他左臂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充血,上麵的青筋看起來讓人很想去戳一下——或者,咬一口。
很性感。
老天奶啊她怎麼可以對著男友的哥哥有“性感”這樣的念頭?她應該像尊敬自己奶奶一樣尊敬他。
“謝謝,”飛快地收好這張紙,千岱蘭說,“謝謝哥哥。”
紙張被揉皺時,門鈴終於響了。
堵車堵很久的楊全一邊道歉、一邊懷揣著對“三倍加班費”的渴望趕到了。
千岱蘭感覺葉洗硯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可能也沒有。
他就是有一雙看馬桶都會深情的眼睛,隨意一坐都似乎有許多故事。
老天爺就是如此不公平,給有些人充滿故事的臉,卻讓有些人的臉一看就充滿事故。
漂亮英俊、智商、情商和出身富裕,這四者也往往不可兼得,普通人占據其中三樣就已經很不錯了,譬如殷慎言。
可葉洗硯好命到擁有一切,他看起來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需要。
——甚至平時做春,夢都是她這個級彆的大美人。
她做春,夢卻會糟糕到是天天鬥嘴吵架的殷慎言。
千岱蘭都要忍不住嫉妒他了。
葉熙京不甘心地送了千岱蘭離開。
他很希望楊全能記下千岱蘭租房的位置、然後告訴他,但楊全守口如瓶,無論葉熙京如何威逼利誘,楊全都是一句“這是她的隱私。”
葉熙京一聽就知道,是葉洗硯交代他這麼說的。
——什麼隱私?他哥都能知道,他這個當男朋友的卻不能聽了?
然後他發現,隻要千岱蘭不說,他甚至不知道她在哪裡工作。
千岱蘭的確說過她準備去應聘的那家品牌名字,但那個店在北京就有七家——七家店相隔甚遠,難道他還要一家家去搜嗎?
還有十三天,葉熙京就會先飛香港、再轉機去英國倫敦,接下來還有不斷的慶祝宴和朋友間聚會要參加——
他沒有時間去哄千岱蘭,因此更懊惱。
“你不是懊惱,”葉洗硯一針見血地說,“你隻是後悔沒有圓上謊,被岱蘭知道了這件事——重來一次,你還是會騙她。”
葉熙京央求:“哥,您就把岱蘭住址告訴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