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再開,這次一位中年大叔親自迎了出來。
中年人梳了個大背頭,頭油打得鋥亮,留著八字胡,身穿雙排扣西裝,露出的白襯衫上打著領結,標準洋人紳士的樣子。
事實上這位容掌櫃也是位洋人,已經加入了美國籍,目前在英國洋行當經理,這才敢不留辮子。
容掌櫃一身正氣,臉上沒有一般買辦對洋人習慣的謙卑和諂媚的殘留,也沒有對華人那種故意作出的倨傲表情,目光中正平和。
不過他去見洪仁軒,欲投太平軍的事情被邵全忠喝破,稍有慌張,走路有點急。
看邵全忠隻帶了一個長隨,確乎不像來抓他的,穩了穩心神,拉開大門,一伸手,“這位大人,請!”
邵全忠從呆愣中醒來,反應稍遲鈍,“啊”了一聲,深吸一口氣,恢複了精明,跟著中年人進了洋房。
張斯文跟著進了大門,沒跟著進屋,鐵棒插在後腰,侍立在了房門外。
他這個鐵棒呢,按長度看接近十八般兵刃裡的鐵鐧,但沒有把手和棱,不大標準,當初要飯的時候拿著攆狗來著,叫打狗棒也行。
張斯文對人總是傻笑,看上去就是個沒有腦子的貼身護衛。不過獨處的時候目光中是放出智慧的。
跟著邵全忠,他見識了好多以前前所未有的東西,時常在思考自己的未來……
小洋房不是大彆墅,空間很有限,客廳緊挨著門口。
儘管房門關上了,侍立在門口的張斯文依舊能聽到裡麵的談話。
隻聽屋內容掌櫃叫了聲,“慧兒,上茶。”
上茶的容慧現在換了件美式長裙。
時已入秋,她一直在洋房裡不出去體會不到,還穿著夏裝學生服,剛才慌忙跑出去,感覺有點冷了。
人都自然向往自己缺少的東西,這輩子要飯出身,上輩子當土鱉軍閥的邵全忠,洋學生的氣質對他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容慧一出場,跟容掌櫃對坐的邵全忠不由多瞄了兩眼。
發現了容慧換成了正經的洋裝,反而覺得不那麼好看了。
他心目中可有著一個固定的洋學生著裝印象。嗯,現在離民國還遠,改良短襟旗袍和黑長裙還沒有出現並流行……
看這個大清的六品武官盯著自己女兒看,容掌櫃皺了皺眉。
“小女剛從香港的法國傳道會女校畢業,過來看看我,過幾天,要回香山侍奉她母親的。”
邵全忠那是多精明的人,立刻就發覺自己有點失態。
人家那是在提醒自己,女兒馬上就走了,你彆惦記,沒準還擔心我利用權勢強搶。
我至於麼我?我可是正經人,怎麼會乾出強搶民女的事情?再說,最關鍵的,我現在不是還沒有那麼大權勢呢麼。
正經人邵全忠忘記了他上次自稱正經人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收回目光,抱歉一笑。
“難得啊,這年頭知道讓女兒讀書,容掌櫃不愧是留過洋的人。
我大清要想追上世界潮流,教育為先,一定要辦大學,培養自己的人才,然後建立自己的國家銀行,發展工業,大修鐵路。
未來的華夏,可最需要容掌櫃這樣睜眼看世界又愛國的人,容掌櫃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啊。”
容掌櫃萬萬沒想到,這個戴著大清六品頂戴的武官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時愣住了。
他聽女兒傳話,這個家夥不知道從哪個渠道知道自己剛剛去金陵見了洪仁軒,要投太平軍的事情,還以為是來訛錢的,已經在盤算著試探下,他有多大胃口。
結果對方一張嘴,句句都說到了自己心坎上。
大清的官員我見過不少,可從來沒見過這麼有見識的。
容掌櫃被邵全忠幾句話鎮住,上完茶正退出的容慧還沒回房,聽到這幾句話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細細打量邵全忠.
忽然發現,這個滿清官員好年輕,跟自己印象中朝廷官員顢頇老邁頑固的形象完全不同,而且長得很俊秀啊……
場麵一時寂靜,容掌櫃呆愣半晌,忽然長歎一聲,“沒想到我大清還有您這樣的官員。
我倒是想為國效力,可哪兒有擔子讓我擔啊?隻能在這洋行當個買辦,非我所願啊,逼得我都去金陵看看太平軍有沒有前途了。
可惜啊,聞名不如見麵……”
邵全忠“切”了一聲,“太平軍不過是個打著耶和華名義的土鱉武裝,跟李自成沒啥大區彆。
還沒得天下呢,自己就內鬥得一塌糊塗,眼睛裡都是眼前那點權勢,哪裡會有心思真心采納容掌櫃的建議,富民強國?”
容掌櫃眼睛放光,盯著邵全忠,“那您看我華夏如何才能富強呢?”
這事邵全忠還是很有發言權的,“首先得有強者雄主出現,至少號令一方,手裡有足夠的兵和錢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