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黎如今是郵政所的一名女郵遞員,每天穿梭於大街小巷間,兢兢業業做著投遞信件和報紙的工作。
相比於中學教師,當郵遞員是個體力活,但她能自由使用郵政所的自行車,能看最新最全的各地報紙,最重要的是,免去了教師身份存在的隱患。
這天傍晚,往光明街道辦送完信件後,黃黎被葉滿枝攔了下來。
“嫂子,你下班以後直接回家嗎?”
“有事?”
“我想去石道街吃美麗豆沙,你不是有自行車嘛,能載我一程不?咱今晚下館子,我請客!”
黃黎不太想去。
因為劇情的關係,她心裡一直提防這個小姑子,兩人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一年,彼此卻並不親近。
葉滿枝再接再厲:“穆主任送了我一瓶她自家釀的山楂酒,咱們一塊兒喝兩杯怎麼樣?”
黃黎麵露遲疑。
最近她壓力大到失眠,出去小酌幾杯未嘗不可。
等她跟葉滿堂正式離了婚,也就不用忌憚什麼極品小姑子了。
心裡有了計較,她扭頭問:“我還得往糧站送幾封信,你幾點能下班?”
“現在就能走了!我陪你送信去!”
後座的郵包裡還裝著十來封未能成功投遞的信件,葉滿枝捧著山楂酒,興奮地坐上自行車大梁。
“嫂子,我頭一回坐自行車,你可騎穩了!摔了我不要緊,彆把咱的山楂酒摔了!”
黃黎無語:“你把酒瓶子放我車後的郵包裡,雙手攥住車把,彆掉下去!”
“哇,車上風好大啊!嫂子,我好像飛起來了,啊~~~~”
“你小點聲吧,路人都在瞅咱倆!”
石道街是正陽區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商店、旅店、飯店、藥鋪遍布整條街,食攤和推車挑擔的小販更是從街頭排到街尾。
原本還有好些行醫賣藥、批命算卦的遊方郎中,前幾個月經過社會主義改造後,銷聲匿跡了。
葉滿枝將人帶去了街頭的一家小飯館。
過去叫“福祿壽飯館”,如今改名叫“公私合營福祿壽大飯店”了。
兩人進門時,意外撞見了許久不見的周牧,正與一位短發女生坐在靠近櫃台的位置。
葉滿枝與他退親後一直互不搭理。
哪怕在街上遇見了,也是一個臉朝東,一個臉朝西,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此時她也隻當對方是空氣,目不斜視地跟服務員點菜。
一道美麗豆沙,一道溜肉段,原本想豁出去再點個溜腰花,服務員卻指了指牆上剛貼的標語“為了社會主義建設,節約糧食,人人有責”。
葉滿枝還沒領工資,不舍得開銷太多,於是順坡下驢,隻加了一壺高粱酒。
黃黎不待見小姑子,但也不想見她因為偶遇前男友而尷尬,在窗邊入座後,主動挑起話題問:“你常來這裡?”
“不常來,小時候偶爾會被咱爸帶出來解饞。”葉滿枝不忘今天這頓飯的目的,笑著回憶,“我那時最喜歡一道蝦米豆腐,專挑裡麵的蝦米吃。大姐和三哥也喜歡蝦米,大姐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從不謙讓,但三哥就總是把蝦米夾給我,自己隻挑豆腐吃。”
她的五個兄姐,曾經來自兩個不同的家庭。
大姐能言善辯,爭強好勝,在那個動蕩年月的多子女重組家庭裡,她想要的東西幾乎都能爭取到。
二姐內向訥言,溫柔勤快,勤快到出嫁時繼母主動給她陪嫁了一台縫紉機,當時整條街隻有一戶人家有私人縫紉機。
至於三個哥哥嘛,一個情聖,一個紈絝,還有一個財迷。
“嫂子,我三哥從小到大都是做的多說的少,對他在意的人能掏心掏肺的好。你倆之間除了留蘇分歧,好像也沒什麼矛盾,就這樣離了你不可惜啊?”
黃黎摸著酒杯,意興闌珊道:“你哥留蘇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
她穿來當天,就與相親認識不足倆月的葉滿堂結了婚,勉強算是先婚後愛。
對這個戀愛腦老公,她內心也有諸多不舍,但她不能明知前麵有個大坑還往裡跳。
讓葉滿堂放棄留蘇機會確實可惜,可是書中的農場生活,更多的是成全女主的寫作事業,艱苦的環境、複雜的人性、肥沃的土地,為女主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和素材。
離開農場後,有數十部作品被出版發行。
而那時的葉滿堂已是快退休的年紀,二十年前所學的技術早已迭代。
去斯大林汽車廠隻是實習,不是讀大學。與其那樣,還不如讓他留在廠裡穩紮穩打,尋找其他進修渠道,以葉滿堂的天賦,未必走不出另一條路。
奈何黃黎勸也勸了,吵也吵了,甚至還用離婚威脅了,都沒用。
那就隻能真的離了。
“你跟我哥離婚後,有什麼打算?”葉滿枝問。
“走一步看一步吧,可能會先跟單位申請一間宿舍。”
酒杯相碰時發出脆響,葉滿枝被一大口高粱酒辣得紅了眼睛,唏噓道:“要是早知你們會因此離婚,我就不鼓勵三哥報名了。當時我體檢不合格,一門心思想讓三哥通過選拔,大冷天還陪他跑到房頂上背題呢!我都凍感冒了!”
黃黎:“……”
她就知道!
葉滿堂敢陽奉陰違,肯定有這攪家精的一份功勞!
“算了,你哥簽證都快辦下來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哎——”葉滿枝再次端起酒杯,紅著眼眶說,“嫂子,我哥答應你了又反悔,是他不守信用。咱家人不理解你的選擇,有時說話也不太中聽。這杯我替他們敬你,給你陪個不是!”
對於黃黎選擇離婚,無論娘家婆家還是外人,幾乎所有人都不認同,還有人說她離不開男人,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褲腰上。
黃黎心裡難受,鼻頭也跟著發酸,仰頭將杯中酒乾了。
這頓飯有點散夥飯的意思,姑嫂倆談興漸濃,推杯換盞,一瓶山楂酒和兩壺高粱酒很快就見了底。
葉滿枝麵色緋紅,大著舌頭傾訴:“嫂子,咱倆都被留蘇害得不輕,你跟我哥離婚了,我跟周牧那個王八蛋也退了婚。我跟你說嫂子,嗝——”
見她有了醉意,黃黎連忙按住她伸向酒壺的手。
葉滿枝避開,帶著酒氣說:“周牧那個混蛋,不想跟我一起留蘇,他不直說,他竟然敢幫著外人一起害我!你見過這種混賬嗎?”
“沒有,沒有,你小點聲。”黃黎往周牧那桌瞅了一眼,與他目光相遇後,又若無其事地轉向彆處。
“我不怕人聽!我這人有骨氣,退婚就退婚,我不要他們家補償給我的工作。但我哥的留蘇名額,是絕不能讓的!雖然周牧他爹給我哥走了後門,可我哥也是憑自己實力選上的啊!”
黃黎倏地停下動作,之前還有些渙散的眼神逐漸清明,緊盯著醉醺醺的小姑子問:“你哥不是憑實力考上的嗎?怎麼還要周家走後門?”
“嗝——”葉滿枝又打個酒嗝,像在思考她的問話,慢半拍地反問,“你知道留蘇要求幾年工齡不?”
“三年吧?”
“對啊,三年。”葉滿枝抱著酒壺傻笑,“我哥工齡滿三年了,但進廠的第一年,他是學徒工!正式工齡才兩年,考試的時候卻把那些七八年工齡的老資格都比了下去!我哥厲害吧?”
她話裡透露的信息,讓黃黎胸口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