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工廠計算工齡的方式不一樣。
有的會把學徒時間也算進工齡,有的則必須從當正式工人那一天算起。
六五六廠發出的留蘇選拔通知,並沒對工齡做專門解釋。
以葉滿堂的情況,能否留蘇其實在兩可之間。
如果有廠領導替他說話,憑他的業務能力,自然會被選進大名單。
可是,現如今葉周兩家已經退了親,葉滿堂明麵上最大的靠山沒了,一旦有人拿工齡做文章,他這留蘇名額還真未必保得住!
僧多粥少,盼著出國深造的青工,能從車間排到廠大門呢!
黃黎還想詢問更多細節,葉滿枝卻早已趴上飯桌,醉得跟打了全麻似的。
對於三嫂所“說”的“出國會變得不幸”,葉滿枝心裡始終半信半疑,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現有的認知。
若讓她親手毀掉三哥的前途,她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隻能把自己灌醉,將選擇權交給三哥的另一半,由她來決定他們夫妻的未來。
……
黃黎瞅瞅醉死過去的小姑子,又看看空掉的酒壺,麵無表情地拿起筷子吃菜,在心裡琢磨著葉滿堂的工齡問題。
又獨自思考了一個多鐘頭,眼見天色從橘紅變成深灰,再不回家就要趕夜路了。
喊了葉滿枝幾次沒能得到回應後,黃黎跟服務員借了兩根麻繩,準備將這醉鬼捆到自行車大梁上帶回家。
始終關注著她們的周牧趕上來說:“三嫂,我送你們回去吧?”
“不用了,你倆不是絕交了麼,那就各自安好,彆再有牽扯了。”
“我沒彆的意思,就是幫你搭把手。畢竟她醉成這樣,跟我也有些關係。”
要不是看到他與彆的女生吃飯,葉滿枝也不會被刺激得借酒澆愁了。
黃黎不想與他在馬路上糾纏,索性道:“那你把繩子遞給我。”
“這段路沒什麼路燈,騎車不安全。”周牧提議,“還是讓她坐後座吧,咱倆把車推回去。”
“也行,你推車,我在後麵扶著她。”
二人合作將葉滿枝轉移到自行車後座,正準備出發時,剛剛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的一輛吉普車,又緩緩倒退回來,停在了馬路邊。
有人從後車窗探出頭來,看清他們的處境後,沉聲問:“怎麼了?要幫忙麼?”
黃黎不識得對方,整個人還處於狀況外,而身邊的周牧已經連聲喊道:“要要要!吳叔叔,你這是要回廠裡嗎?”
吳崢嶸點點頭,他剛從省軍區回來,晚上還得去廠裡開個會。
目光定在軟塌塌,紅撲撲的葉滿枝身上,他眉峰輕挑,“這是喝了多少?”
二兩的酒壺,喝空倆。
黃黎不好意思跟人說,她們喝了60度的高粱酒,這人穿著軍裝,長得這麼排場,姓吳,還是656廠的,她已經猜出對方身份了。
遂含糊道:“就喝了一點山楂酒。”
“那她酒量可夠淺的。”吳崢嶸從後座上邁下來,笑著抬了抬下巴,“女同誌受點累,先扶她上車吧。”
黃黎送了幾個月報紙,體力見漲但有限。半拖半抱,連拉帶拽,好不容易將人塞進了車後座。
等她跟著周牧上車,癱在座位上喘氣時,忽地想起了飯館門前的自行車,不禁“哎呀”了一聲。
周牧問:“怎麼了三嫂?”
“我明早上班還得用自行車送報,車子必須騎回去!”
一輛自行車比奔馳寶馬還稀罕,她可以缺勤,但自行車若是沒能按時上班,所長非得炸廟不可。
想到所長那張大黑臉,黃黎無奈道:“你們坐車回去吧,我還得騎我的自行車。”
“這裡隻有你一位女同誌,最好能留下來照看她。”
吳崢嶸眉心微蹙,葉滿枝這個嫂子怎麼冒冒失失的?
“……”
黃黎聞言一愣,後知後覺意識到,留醉酒的小姑子與三個成年男性獨處,確實不太妥當。
“那我的自行車怎麼辦?”
吉普車裡顯然是放不下一輛二八大杠的。
見狀,駕駛室裡的司機小秦轉過頭來,想主動幫忙解圍,將自行車騎回去。
但他家團長卻看也不看他,扭頭問後座的周牧:“你知道這兩位女同誌的住址吧?”
“知道,也是咱們廠家屬院的。”
“嗯,”吳崢嶸沒問他是否會騎車,好像騎自行車是大家投胎自帶的天賦技能,理所當然地交代,“女同誌之間更便於照顧,小周,你幫她們把自行車騎回去吧。”
“啊?”周牧傻眼。
他想說自己不會騎自行車,可是按照眼下的情況,除了他,似乎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在場的三個男同誌,小秦要負責開車,吳叔叔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才好心停車幫忙的,他總不能讓吳叔叔騎車回去。
“好的,那我這兩個朋友就麻煩吳叔叔了。”
“嗯,你騎車當心點,把自行車送到以後,也早點回家。”
周牧接過車鑰匙,做好了推著自行車徒步走回家的準備。
下車後又與吳崢嶸說了會兒場麵話,一口一個“吳叔叔”,聽得黃黎有些想笑。
若是葉滿枝清醒著看到這一幕,不知會作何感想。
葉滿枝當然是心情複雜的。
早在三嫂扶著她出飯館時,她就轉醒了,本想坐到自行車上緩緩神再說。
誰知她人還沒坐穩呢,先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周牧,又好巧不巧遇上了熱心腸的吳崢嶸。
她覺得還是繼續裝醉比較好。
何況流鼻血的事才過去沒多久,她真不想跟吳團長打照麵。
所以,坐在顛簸的汽車上,葉滿枝死死閉著眼睛,一路裝睡裝到了家門口。
老葉家住在三樓,黃黎自認背不動這個醉鬼,隻好先獨自上樓,喊葉老三或葉老四下來背他們的醉鬼妹妹。
司機小秦憋了一路,也趁機下車放水了。
昏暗的吉普車裡,隻餘葉滿枝和吳崢嶸二人。
吳崢嶸回應了執勤戰士的敬禮後,靜默坐回副駕駛,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車窗,傳出一段節奏怪異的咚咚聲。
而葉滿枝在車上歪了一路,半邊身子都是麻的,聽了他製造的噪音,隻覺心浮氣躁。
她在心裡默默盤算著,如何才能既隱秘又有效地緩解手腳發麻的症狀,車廂裡卻驀然響起吳崢嶸帶著笑意的聲音:“要是感覺腿麻了,就換個姿勢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