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以後,日本進入複產複工的環境,出入境也有所放鬆。隻是目前奧運延期,所有人的生活都被疫情攪亂的情況下,岩泉不知道高山雀是否還有回日本的打算。他有時候會往郵件那邊繼續發送自己生活的近況,可是高山雀那邊除卻那封郵件外再無其他消息,岩泉又開始擔憂來。
時間來到年底,終於,高山雀拿著新手機新號碼給岩泉打電話,說自己預計近期回日本。但馬上事態急轉直下,全球死亡人數飆升,本來放鬆傾向的國際航班極度縮緊,美國那邊也是一票難求。岩泉有在網上看過買一張機票可能要排隊到四個月之後。
最終高山雀還是蹭著2021年奧運會的光,隨著遊客終於抵達日本。而這距離她和岩泉最後一次見麵已經過去了兩年。
她抵達日本這件事並沒有提前告訴岩泉,是在她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並且在仙台的堂哥家安頓好之後再最後聯係岩泉。
那時是7月份,天氣很熱,岩泉跑到車站去接高山雀。她的頭發因為沒有打理已經變直,但還是短發,帶著白色口罩,臉色比岩泉記憶中的任何一次都要蒼白。
岩泉遙遠的看著她從人頭攢動車站朝自己走過來,才意識到,距離兩人第一次在美國偶遇,又或者是重回國中,擦肩而過時岩泉的回頭,原來已經過了那麼久。
高山雀往前趕了幾步,岩泉也忍不住上前,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6
“我連續三次被確診,所以後遺症很嚴重。”高山雀走進門,一邊摘口袋一邊這樣說。
岩泉問高山雀是否已經找到住處時,高山雀遲疑幾秒後搖頭。然後岩泉頭腦一熱,問她願不願意住他家。
岩泉還在內心裡懊悔自己這樣是不是太隨便了,高山雀那邊卻意外地答應下來。所以現在看著她進入自己的公寓,岩泉腦子很恍惚,有種不真實感。
可是在聽聞高山雀剛剛的話後,岩泉馬上就把那些心思全部拋出腦海,馬上開始非常擔憂地詢問具體情況。
現在的高山雀比起兩年前起碼瘦了十斤,本就白皙的皮膚此時慘白更加切合。與岩泉的緊張相反,她看上去甚至有點麻木,好像已經習慣自己的情況。她解釋說沒什麼什麼大事,也在漸漸好起來,現在隻剩下味覺還沒恢複。
高山雀坐在沙發上,反應有點遲鈍,岩泉一邊輕聲說自己這兩年發生的事,一邊悄悄觀察對方的表情。高山雀雖然會頓幾秒才給出回應,不過確實是在努力認真聽。
岩泉反過來問高山雀這兩年怎麼樣,不過也補充道如果不願意說完全可以不講。高山雀雖然時常沉默,但還是斷斷續續說了一些。
“當時租的房子出了一點問題,可是疫情又很嚴重,我們隻能病急亂投醫,結果新租的房子漏水,但是我們也換不了,所以每次隻能拿桶把水接住……”
這些瑣碎的小事卻猶如針刺,讓岩泉的心臟產生綿密的疼痛。
這時高山雀環顧四周,發現岩泉住的地方其實是個小公寓,隻有一間臥室。
“你把我叫進來是打算讓我住哪?”
“……你睡臥室,我睡沙發。”
高山雀低頭瞧瞧自己正在坐著的小沙發,表情微妙。她歎口氣,站起來,說自己還是去彆的地方住吧,不打擾岩泉了。
“你剛剛不是說沒定住哪嗎?”
“現在定了。”
岩泉開車把高山雀送到她的指定地點,發現是東京的高端彆墅區,他本來想問一嘴這是誰的房子,可是高山雀提前搖搖頭,讓岩泉不要問。
臨近奧運,岩泉忙得像陀螺,那天抽出時間去接高山雀已經是他能擠出最多的時間,他隻恨自己不能影分身,好不容易高山雀真的回日本,自己隻能去工作。
而高山雀這幾天就在東京到處晃悠,還讓岩泉安心工作,自己要到奧運結束之後才回美國,還有時間。
這次的奧運對岩泉來說非常重要,不僅因為自己第一次參與如此盛大體育賽事,還因為及川那家夥終於要來兌現高中畢業時的諾言,浩浩蕩蕩回來,勢必打敗日本隊。岩泉幫忙要來了很多比賽門票,塞給高山雀,說她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去看。
日本和阿根廷的比賽結束之後,及川跑來和日本隊的大家打嘴炮,所有人嘰嘰喳喳,最後打算一起去吃飯。當然運動員們是不能喝酒的,所以就出現一堆大老爺們所在狹小居酒屋的座位裡大喝氣泡水,還是健康無糖版這種奇妙的景象。
岩泉雖然也沒喝酒,卻因為高漲的氣氛導致大腦有些昏沉,以至於接到高山雀的電話的時候語氣都是飄著的。
周圍的人也是,明明隻是氣泡水,舉止卻仿佛已經醉得不行,聽見岩泉電話對麵是個女聲,立刻開始鬨起來,特彆是及川大喊著“是不是那個異國戀”,岩泉立刻暴擊他的後腦勺,害得及川差點從座位上倒下去。
在詢問大家的意見後,並且警告大家不要亂說話後,岩泉對高山雀說:“你要不要過來?你一直會看v聯盟的比賽吧。”
今天的高山雀也莫名情緒高漲,話也比往常多,她入座之後就點了很多酒,之後也一直在喝,臉色有些發紅。岩泉知道她酒量非常好,可能今天這副樣子卻著實怪異。
她與大家相處的很好,可能歸功於她表揚彆人的時候非常直白,哄得大家都非常高興。明天還有其他比賽,所以大家也提前要離開,走之前木兔朝著高山雀揮手,說一定要來看自己的比賽啊,高山雀笑著點頭說肯定會去。
岩泉明白一直氣質抑鬱的高山雀如此興奮表明其中一定有問題。而等到兩人上車之後,果然高山雀撐不住了,她開始突然開始深呼吸。岩泉顧不得之前恪守的男女有彆,伸手過去一隻手拍著高山雀的背部,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嘗試安撫她。
高山雀慢慢安靜下來,她轉過頭看著岩泉,突然開口說:“我的爺爺在疫情期間去世了。”
“但是我當時根本回不到日本,隻能我父母先回來。所以這次我落地之後先去祭拜了爺爺。那棟彆墅是他的遺產。”
“……請節哀。”岩泉沒想到這其中有這麼悲痛的故事,可是高山雀卻搖搖頭。
“我其實和他關係一點都不好。我們已經五六年沒見過麵。”
“隻是感覺……誰能想到,每一次見麵,都是最後一次呢?”
高山雀又開始呼吸不暢,她突然情緒失控,對著岩泉飛快地自言自語起來,也不在乎他是否能聽懂。
“我這幾天真的很開心,我很少有那麼開心過……但是我越開心,就越覺得可怕。”
“我馬上又要回到美國,隻要奧運會一結束。我依舊沒找到工作,我的煙也沒有戒成功,我的父母非常擔心我……”
岩泉怔怔地看著高山雀,她眼眶中突然掉下什麼東西,潮濕地劃過臉頰,在乾燥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線。
高山雀眼圈發紅,淚流不止,哽咽著繼續說。
“兩年前我覺得自己隻要自己願意就能回到日本,結果被困在我漏水的公寓裡,無法聯係到任何人。下一次出來時父母聯係我,說爺爺病危。”
“但我根本買不到回國的機票,我甚至回不到紐約。之後我一直重複著確診,痊愈,又再次確診。我倒在床上,感覺自己要死了。”
“我到現在味覺都沒有完全恢複,我什麼都吃不進,但每天還是逼自己把食物吞下去。”
她的雙目毫無焦點,仿佛凝視著虛空。
“你懂不懂,這真的很可怕。那居然是我們最後一麵。”
“而現在,今天,此時此刻,也有可能是我們人生中的最後一麵。”
“我才不想要什麼一期一會,那樣也太痛苦了。”
岩泉看著眼前這位,平時總是一副強硬到不會被任何人看見軟弱模樣的女性,此刻卻淚眼婆娑,說著如此讓人心碎的話。他能感覺自己搭在高山雀背後的手掌在微微顫抖,鮮血在自己血管內飛速湧上大腦的唰唰聲清晰可聞。岩泉頭暈目眩,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腦子裡隻有一種欲望、一個念頭。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將它述說出口。
“那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