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平野教練找過來時,我其實早有預感。在青訓後期,其實他幾乎有找所有人單獨聊過,隻是我屬於排序倒數。正值我訓練賽表現一般,我帶著複雜心情進入平野教練的辦公室,而對方坐在書桌的另一邊,表情卻不再如之前那邊沉思和糾結,而是平靜。
他從我的慣常表現入手。
“高山,你知道自己的特點和優勢在哪嗎?”
“是扣球的力度吧,速度也比較快。”對於這點我還是清楚。
“沒錯,是你優越的身體素質和腰腹力量帶來的這點。我敢說這是你同期裡麵潛力最強的,甚至可以和歐美人種一較高下。”
這是個非常高的誇讚,我受寵若驚。但我也知道接下來馬上就是轉折。平野教練稍微定頓住,像是在斟酌自己接下來的用句,讓我這個對排球還不夠了解和敏感的人也能聽明白。
“但是呢高山,即使你擁有和她們同等的身體素質,也不代表你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身高,對吧?”
這真是個讓人苦笑、來自命運的作弄。我最初因為身高出挑而多次被人勸說打排球,可是如今又被殘忍告知自己在全球來看完完全全是個矮個子。我當然本就清楚這點——畢竟在美國說起高個子起碼要180以上,更彆說之前我對排球的粗淺理解就是高,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個頭很高。但可能是在日本被寵壞了吧,如今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彌補差距之後,心頭有細小的酸澀冒出。
平野教練還在繼續說:“沒錯,這也是日本排球一貫的弱勢。所以我們會偏向喜歡防守強、技術流的選手。你現在當然在國內足夠強,但是我們也會擔憂你在國際上是否還會表現良好。”
我無言以對,甚至對“在國際上”這個用詞都做不出什麼反應,畢竟這比“高中還打不打球”這個問題還要遙遠。不過平野教練對此表示寬容:“當然你在日本本土算是高個主攻了。防守和技術雖然也需要天賦,但更多的是時間的積累。你目前接觸排球的時間太短,還無法斷定你的未來潛力。”
“時間的積累,就代表你要在接下來的時候,高中、甚至畢業之後都有花費大量時間在枯燥無味的排球練習上,這沒有足夠的毅力和熱愛是沒辦法做到的。”
我抿起嘴,這時的我還不能對此做出任何承諾,隻能保持沉默。不過平野教練卻示意我根本不需要回答這類問題。
“未來是否會繼續打排球、打到多久這種問題,你完全不需要對我證明什麼,我也不需要知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會因為某位孩子未來打算放棄排球就不選擇她,也不會因為某位孩子表示未來一定打職業而選擇她。”
“我的選擇完完全全基於一點——現在的你是否能在賽場上產生足夠的作用。”
“你也知道,這次的集訓與國內的聯賽都無關,而是為國家隊青少年隊補充人才,以應對接下來的亞青賽和世錦賽。”
“老實說,我之前認為你還是可以入選的。畢竟青少年比賽,大家的身體還未發育完全,這時你的力量還是優勢。”
“可是之前的練習賽暴露了你一個很大的問題。”
喉嚨好像被果核堵塞般,難受又刺痛,我不自覺吞咽著,雖然平野教師的話依舊語氣平穩且真摯,可我卻感覺自己正在被斥責般羞愧。
“作為強攻型的球員,必須要敢打,特彆是在身高沒有特彆占優勢的時候,下手要快,思維也要清晰。不能因為害怕失誤而放棄機會球。失誤是絕對在所難免,隻要抱著想要贏的心態,就不會有人責怪你的。”
平野教練第二次停頓片刻,接著繼續把這段交談畫上個句號:“明年年初的寒假會有第二次集訓,在那之前還有joc。”
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還在思考,平野教練說話真是委婉,還是說日本就是如此。首先指出我沒有求勝欲,其次便是暗示這次我已經落選,但是如果年底的joc如果表現優秀還有機會。之後我去問信高,她說隻有到第二次集訓前才會知道自己是否會被選上,那看來確實還有一段時間。
但我的心頭被重重的磚石壓住,焦慮如影隨形,甚至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問題。我聽出平野教練對我暗含的期待,但這份期待也是十足的壓力。
這場為期十天的青訓到此結束,我懷抱著猶如樹葉枯萎般苦澀的味道準備離開這個地方。因為之前就打算剩下的幾天會待在東京,所以我並不會和天內與牛島一同回宮城。
在前一天晚上我找到牛島說這件事,拜托他和天內一同回去。牛島沉默點頭,穩重的模樣好像從來都不會變。我望著他,我們有共同的打球特性,可最後呈現出的結果卻與眾不同。
及川所體會到的也是這種情感嗎?
在我發愣的途中,牛島卻意外開口向我搭話,不過是想詢問及川有關的事。這兩人真奇怪,雖然及川那邊討厭牛島討厭的要死,並且把他視為畢生之敵,可是在牛島這邊他隻是單純把及川當做一位選手看待。
牛島先是問我:“你有決定好高中讀哪一所嗎?”
“……並沒有。牛島你應該是直升對吧。”想也應該不會考慮其他學校,果不其然牛島點頭,可是他的下一句話讓我一驚。
“不出意外的話,下學期白鳥澤會給你運動推薦。”
“誒?真的嗎?”
牛島頷首,多解釋了幾句:“我因為很早就決定直升,所以和高中部的教練們已經有過聯係。女排那邊有提到不出意外會邀請你就讀。”
原本因為沒有接到新山女子的聯係而低沉的我,還以為自己會在縣內顆粒無收,沒想到這時卻聽見這個重磅消息,我茫然地揉揉自己的後腦勺。
但牛島提起這個的用意和我並沒有很大的關係,馬上他就圖窮匕見。
“白鳥澤也打算邀請及川。”他這樣說道,語氣卻有一種篤定與不自知的自信,就好像他確認及川一定會答應。可我完全不這樣想,聽見這個消息我反而遲疑又有些許的慌張。
我仔細回想著及川平時的言語,他倒是還沒那麼早就決定自己會升入哪一所高中,但是對牛島與白鳥澤的抱怨卻經常掛在嘴邊。
我與及川到如今堪堪相識兩年多,所以我不敢說我真的了解這個人。
可他的不甘、執拗、對排球的熱愛、甚至是瘋狂與自虐,卻曆曆在目。
“……他應該不會去吧。”
所以那句話未多加思考就已經從我嘴裡脫口而出,雖然是推測的語氣,但我其實已經確信。
牛島那okerface終於產生變化,宛如平靜水麵泛起不和諧的波瀾,他皺眉,表情非常不解,完全不理解我為什麼這樣說。
“為什麼?”
我表情微妙起來,想著要如何解釋對方才能聽懂,畢竟牛島看起來就算我說“因為及川不喜歡你”也會茫然並天真地回問“為什麼”。
“……因為他比起和你在一個隊裡,更想打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