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尖的船工,瞧見了單雄信等乘的那些漁船,大喊大叫:“又有賊來了!又有賊來了!”
張鐵叉被他“啊呀呀”叫的心煩,打斷了他,說道:“賢東主,怕得甚麼?俺帶來的這百十人,哪個不是久經陣仗?打過高麗的也有!些許瓦崗蟊賊,怎是俺們敵手?你要害怕,回艙中去坐。”
順著這小奴所指,巨商瞧見,船邊那些漁船上的強盜們取出了抓鉤,顯是準備將之甩到自己的船上,然後便開始攀船。
漁船很近,船上強盜們的神色、打扮,巨商都可清晰看到:或光膀攥刀,或敞胸提矛,有的揮舞抓鉤,有的指船叱呼,獰笑可見,如狼似虎,當真是各個凶神,俱皆惡煞!
這巨商向天祈禱:“萬乞彌勒菩薩,保佑信男,設可渡此凶厄,願施十金以奉!”祈禱完了菩薩,接著請求張鐵叉,說道:“張大郎,萬萬不可容強賊登船!隻要能將強賊打退,酬金以外,另奉十金!”菩薩十金,鐵叉十金,倒是不偏不倚,兩個一般酬謝的價錢。
張鐵叉卻不肯要,說道:“俺立身江湖,信義為著。說好多少酬金,便是多少酬金,一個白錢也不多要你的!”——“白錢”,是楊廣鑄的新錢,因錢色發白,得此俗名。
他令隨從:“取俺鐵叉來!”
兩人將他沉甸甸的鐵叉抬來,呈獻與他。
張鐵叉去掉外袍,單隻著個半臂,輕鬆地綽鐵叉在手,威風凜凜,顧盼叱喝:“兒郎們,且備著!賊抓鉤一上,就抄起丟掉!賊若攀船,刀砍手、棒打頭、矛往肩胸上刺,不留氣力!”
船舷邊上的他的那百十手下,齊聲答應。
巨商見他等這樣聲勢,心稍放下。
卻在此時,一二十漁船上的那數百“強盜”,出乎了巨商、張鐵叉的意料,沒有即拋抓鉤,而是各船皆轉出數人,搭起大彈弓,向船上射來;餘下人中,亦有人奮力朝大船上拋擲物事。
那射出、擲出之物,一團團,像是布團。
巨商、張鐵叉莫名其妙。
正不知強盜們這是在作甚,布團已到大船上方,本未綁緊,接連散開,頓便塵飛土揚。
水麵上風本來就大,借助風勢,塵土一下散開,將整個甲板都彌漫在了其中。
巨商眼被塵迷、鼻被土嗆,舉袖掩住眼,咳嗽連連。
張鐵叉也被嗆住了,咳了兩聲,怒道:“好賊子,揚灰撒土,竟用此下三濫的手段!枉得你瓦崗翟讓,亦稍有薄名!羞也不羞?”令道,“兒郎們!打起精神,小心賊盜攀船!”心知漁船上的瓦崗強盜們應該是要開始攀船了,提著鐵叉,上到高處,預備指揮船兩邊的手下迎戰。
又是出乎了巨商和張鐵叉的意料,船兩邊那些漁船上的強盜明明還沒有開始攀船,船工的驚叫聲已經傳來。巨商與張鐵叉掉頭,循聲找去,看見是從船尾上,不知何時攀上了數人!
這數人中為首之人,是個好個雄魁的黑臉大漢,七尺上下的身高,兩手各提一根四棱鐵鐧,體如鐵塔,奔如熊羆,帶著頭,經船艙與船舷間的過道,徑向巨商、張鐵叉處衝來!
張鐵叉的個頭也不低,手持鐵叉,目標很明顯。
這大漢緊盯住他,不理會沿途試圖攔截他的那些張鐵叉的手下、巨商的護衛,真有那不知死活,拚命攔阻的,他或側肩撞開,或一鐧打死,呼吸間已奔到張鐵叉近前!
黑臉大漢是個好大漢,張鐵叉也是個好豪傑!
這黑臉大漢來勢雖洶洶,張鐵叉半點不懼,腳分先後,穩牢身形,橫鐵叉在胸前,怪目圓睜,舌綻春雷,厲聲叱道:“俺梁郡張鐵叉也!叉下不死無名之鬼,來者何人?”
黑臉大漢早到眼前,掄足了勁,舉鐵鐧就打。
張鐵叉雖不低,按後世身高計量,約一米八上下,比這黑臉大漢還是低了一頭多,忙舉鐵叉招架。不意鐵鐧沉重,鐵叉的柄應之即斷。張鐵叉待側身閃躲,已不及矣,挾帶風聲,卷蕩半空未散儘的塵土,鐵鐧砸落,直如泰山壓頂,哢嚓一聲響,張鐵叉的腦袋被砸了稀爛!
鐵叉墜地,張鐵叉撲身栽倒。
這黑臉大漢的回話甕甕道出:“俺韋城李二郎家下奴高醜奴。”
此句回答,張鐵叉已是聽不到。
遠近船上的張鐵叉的手下目睹此狀,無不驚駭,呆不稍頃,發一聲喊,忠心的就喊殺上來,要為張鐵叉報仇。這黑臉大漢,也即高醜奴,兩條鐵鐧甩開,湧來的這些個張鐵叉的忠心手下,沒一人是他對手,鐵鐧沾著,輕則骨折,重則喪命。
片刻功夫,甲板上死傷一片,血流成河。
接連十數人被高醜奴打傷打死,再無人敢上。
從船尾處上來的餘下那幾人,已跟著殺到。
伴隨著呐喊聲,船兩邊漁船上的那數百“強盜”亦相繼順著抓鉤攀附上到了甲板。
剩下的張鐵叉的手下也好,那巨商的護衛也罷,哪裡還敢迎鬥?
一個跟一個的丟掉兵器,抱住頭,跪倒地上,都是求饒不已。
這巨商何用他令?一攤爛泥般的,伏拜地上,拚了命的磕頭,哀求說道:“阿爺饒命!”
一個清朗的聲音入他耳中:“你是個胡人?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叫甚名字?”
這巨商趴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將頭抬起,回答說道:“老奴賤姓康,賤名三藏。”
入眼所看到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雖是打著赤膊,渾身**,不掩英氣軒昂,提著明亮亮的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