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大地。
蒙蒙的月下,官道上、官道兩邊被踐踏的東倒西歪的麥田中,朦朧地可以看到很多的屍體,多是徐部戰死的部曲,也有不少是費青奴部戰死的兵士。鮮血漫流,道上的黃土、田間的麥子,儘被沾染。屍體中,間或有重傷但尚未死掉的敵我士卒,發出微弱的呻吟及呼救聲。
卻是在李善道等的三麵抄擊和徐世績抓住機會,組織起中軍陣地的將士,進行的正麵反擊之下,費青奴部戰敗失利,其部兵士已經突圍遠去。
反敗為勝、劫後餘生的徐部部曲,散於戰場上,有的在搜救負傷未死的本部同袍,有的在收集鎧甲、兵械等繳獲,碰到還沒死掉的費部府兵,則俱是一刀下去,將之了結。
中軍,徐世績的將旗下。
十來個披甲的將校,圍繞著坐在馬紮上的徐世績而立。
徐世績示意他們站開一點,不要擋住他的視線,一麵與他們說話,一麵不時地向南邊看去。
這十來個將校,自是羅孝德、聶黑獺、沈世茂、戴處約、劉胡兒等人,還有留在官道上,後來引帶本部,合入中軍,與聶黑獺部部曲並肩迎敵的李善道部的王須達、季伯常等。
終於,徐世績看到在三四人的簇擁下,一人沿著官道,穿過遍地屍體的戰場,大步地過來了。
適才正麵反擊費青奴部時,徐世績親自加入到了戰鬥,他雖天天鍛煉不懈,此時也頗感疲憊,然在看見這人後,他按住膝蓋,卻是撐著疲憊的身子,站起了身。
羅孝德等或者扭頭後看,或者舉目側視,隨著徐世績,亦都看到了過來的這人。
何用徐世績再吩咐?他們登時分開兩列,給過來的這人讓出了道路。
來之此人何者?
可不就正是李善道!
李善道已摘下了兜鍪,托在手上,另一手按著腰邊橫刀的刀柄,從羅孝德等人間步過,近至徐世績身前,握住刀柄的手放到胸前,彎腰向下,衝著徐世績行了個軍中禮,口中說道:“善道拜見大郎。”
徐世績趕上前來,親手把他扶起,顧與羅孝德等將說道:“《尉繚子》雲:‘萬人之鬥,不如百人之奮也’。誠哉斯言!”用力地拍了拍李善道的胳臂,說道,“今日此戰,多賴君力!”
今日此戰,是不是多虧了李善道,最終才能轉敗為勝,李善道對此當然最是心中有數,然愈值此刻,他愈謙虛,非僅沒有半分的張狂模樣,反是誠惶誠恐之狀,他請罪說道:“大郎,善道本該早點率伏兵殺出,但是一直戰機不到,所以殺出來的晚了些,尚敢請大郎治罪。”
“此話不消說。若俺是你,也會選在費青奴部已傾力向中軍發起攻勢之時,才再起伏。二郎,我軍今途中遇襲,所以得反敗為勝者,都是你的功勞!你的大功,待俺報上,翟公必有重賞。”
李善道喚隨他過來的那幾人近前,說道:“啟稟大郎,今日此戰,善道不過‘因人成事’。若論功勞,首功當在大郎指揮若定,其次是羅賢兄、聶賢兄等齊心應命,再次則是醜奴、沐陽、敬嗣、敬兒、法律等勇敢前鬥,因此我軍終才能轉敗為勝。善道實無功勞,不值一言。”
跟隨他過來的這幾人,便是高醜奴、高曦、秦敬嗣、陳敬兒。
——李善道的部曲現共有五團,一團由他親率,其餘四團的校尉各是秦敬嗣、王須達、陳敬兒、季伯常。從他由三麵伏擊費青奴部的,是他親率的這團與秦敬嗣、陳敬兒兩團。
“二郎,你總說你隻是‘因人成事’,那俺就想問你了,為何彆人不能‘因人成事’?”想這今日此戰,最凶險的時候,敵人距離徐世績這位主將隻有二三十步遠,而後竟能反敗為勝,真的是用“劫後餘生”形容,也毫不誇張,徐世績心頭輕鬆,與李善道開起了玩笑。
玩笑罷了,徐世績又親手把行軍禮的高醜奴、高曦、秦敬嗣、陳敬兒扶起,目光在他們的臉上、身上一一細細看過,卻見他們四人,無不是衣甲儘血,臉上、須發上的血跡雖然有過擦拭,但沒能擦乾淨,亦仍可見斑斑之血跡,僅隻由此,就能想象得到他們剛才是經過了怎樣的惡鬥!徐世績讚賞地說道:“如俺所言,‘將為軍膽’,正是因了有二郎你這樣的主將,所以才會有如醜奴、沐陽等這樣的勇士啊!君等今日死戰克勝之功,俺亦會詳細稟與翟公!”
隨從來的諸人裡,少了李善道剛提到的“董法律”。
徐世績問道:“二郎,董隊正怎麼不在?”
“回大郎的話,董法律負了傷,不便行走,因未從我來拜見大郎。”
徐世績問道:“傷在哪裡了?重麼?”
“被賊官兵的鐵馬撞了一下,已從昏迷中醒來,我親把他送到傷營,請軍醫看過了,說是將養些時日,當即能好。……也是因了送他去傷營那裡,故此我來拜見大郎,才來得遲了。”
戰後當時,徐世績就設立了傷員區。
聽了李善道此話,徐世績立即命令劉胡兒,說道:“你去彩號營,令黃三副親給董隊正醫治。”
“黃三副”,是徐世績軍中最好的金創醫生,其人姓黃,祖傳瘍醫,——也就是後世的外科醫,號稱不管是多重的傷,三副藥下去,必都能好,故綽號為“黃三副”。
劉胡兒哪裡還有哀求徐世績先撤時,對李善道的不滿之意?他先是應了聲諾,接下了徐世績的命令,接著恭敬地向李善道行了個禮,然後這才離去,前往傷號區。
“你部曲傷亡的情況,檢點出來了麼?”徐世績問李善道,說道。
“回大郎的話,還在檢點,尚未檢點出來。”
徐世績說道:“不論你部傷亡多少,二郎,你隻且放心,俺都會給你補上!待等到了封丘,咱軍中現有的丁壯也好,從封丘得的丁壯也好,你頭個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