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曦摸著美須髯,沉吟再三,無奈地說道:“現今觀之,亦隻能如此,實無其它良策。”
想這營壘剛成時,李善道也曾如今日這般,立望樓之上,四麵而望,當時他隻覺得自己的這座營壘築得著實堅固,營牆以外,相繼有營壕區、陷馬坑和鹿砦區、蒺藜區等三道防線,保守估計,他以為,不論怎麼說,最少也能靠這三道防線,將敵兵阻上個一兩天吧?
卻萬未料到,蕭裕部開攻至今,才不到半個時辰,他的蒺藜區已宣告無用,眼看著這火勢熊熊,大概用不了再一個時辰,隻怕鹿砦區也將失去作用。
則接下來,蕭裕部的兵士,可就是將會直麵營壕了!
“不動如山,不動如山。”李善道連著默念了幾遍這四個字,以安定漸如兔子跳動的心緒,——這四個字出自《孫子》,他卻是學熟了《尉繚子》後,已開始再讀《孫子》了,穩下心緒之後,他罵了句,“他媽的!”說道,“早沒想到火攻這一手,要早能想到,咱們在營牆上備些水車,或許能起些作用。罷了,這次也就算了,下次再守營時,水車一定不能忘記多備!”
王須達問道:“二郎,現在怎麼辦?”
“沐陽說得沒錯,便是遣兵出營,料也難以起到作用。阻止賊官兵燒鹿砦,是難以阻止了。咱們便做好守營壕、守營牆的準備就是!他媽的,咱們營壕這麼深,營牆如此高,老子就不信,哪怕是賊官兵殺到了咱的壕外、牆下,這什麼蕭裕,莫不是還能一鼓就攻下咱營?”
秦敬嗣提起勇氣,應聲說道:“是!瞧這攻咱營的蕭裕部,統共也就千把子人,咱們營中守卒千餘,與他的部曲無有相差,咱們且還有營壕、營牆,就讓這賊廝鳥來攻,怕個鳥!”
話是這樣說,蕭裕部的兵士是什麼兵?自家本部的兵士是什麼兵?王須達仍是忐忑不安。
李善道瞥了他眼,沒再多理會他,自振奮起精神,大聲令道:“傳老子將令,等會兒賊官兵攻營壕時,營牆上萬箭齊發!射到一個,賞錢五千。打退賊官兵的一波攻勢,整麵營牆上的守卒統統有賞!告知各團部曲,張須陀的兵,老子也不是沒打過,羅士信亦非老子對手,況乎這個什麼勞什子的蕭裕?無名鼠輩!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咱們和他們狠狠地乾他娘的!”
傳令兵大聲重複著他的將令,再次奔下望樓,給各麵營牆上的守卒和營中空地上坐著的兵士們,分彆傳達。
李善道部現共五團,十個旅。
十個旅的旅帥皆沒在望樓,都在他們各旅的陣中。
這十個旅帥多是李善道帳下的老人,如羅忠、焦彥郎、姚阿貴、鄭智果等,或為其心腹,或驍勇敢戰,接到他的命令後,遂各竭儘所能,趁勢鼓舞本旅部曲的士氣。
於是,營牆上、營區的空地上,很快地,滿營響起了“乾他娘的”的粗魯罵聲。
千餘漢子的叫罵,動靜不小。
穿過火海,隱約飄到了西邊數裡外的封丘縣城的東城牆上。
東城頭,正負手遠眺李善道營情況的徐世績等約略地聽到了這叫罵之聲。
徐世績緊蹙的眉頭,放鬆開了些,他撫須說道:“李二郎智勇兼備,治軍有方,獎罰嚴明,從來不吝重賞,甚能得其部將士之心。諸位,有二郎在,這城外營三五日內,必可無憂。”
羅孝德、聶黑獺、劉胡兒等將和昨天從濮陽來到的鄭苟子,俱皆侍從在徐世績的左右。
徐世績心裡也沒底,但他不能把他的沒底,在諸將麵前表現出來。
他摸著絡腮胡,鎮定自若地說道:“蕭裕部與二郎部兵相差無幾,俺相信二郎能把營守住!”
日頭東升,移到天中,午時前後,李善道營外三麵的大火漸漸熄滅了。
城頭上的徐世績等遙觀之,李善道營外三麵,即北、西、東三麵的鹿砦等物,已多被燒毀;鹿砦外的木蒺藜、鐵蒺藜,也已被蕭裕部的先攻兵士清除乾淨,李善道營外,唯一尚可阻止蕭裕部進攻李善道營營牆的障礙,而下已經是隻剩營壕。
先攻的蕭裕部兵士退回陣中,一直在坐地休息的其部主力將士絡繹起身。
隨著蕭裕將旗的擺動和戰鼓鼓聲的指揮,其部的這些主力將士在起身後,分成了三部。
一部約四百人,應是兩個團,合以百餘推著雲梯、填壕車的民夫,開始向李善道營的北麵移動;另外兩部,各二百來人,應是各為一團,亦合以推著雲梯、填壕車的民夫,則開始向李善道營的西、東兩麵移動。卻是兵力雖與守營的李善道部沒甚麼相差,蕭裕竟還要三麵齊攻!
攻向李善道營三麵的近千蕭裕部的將士,鎧甲閃爍著光芒,長矛根根如林,被推在三麵將士最前和中間的幾輛巨大的雲梯、填壕車仿佛是被推行的怪獸,渾沉的鼓點不緊不慢,麵麵的旗幟色彩斑斕,雖為遠眺,徐世績等無不感到凜凜的殺氣!
“李二郎,你能把你的營守夠三五日麼?”徐世績不由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心中想道。
營中,望樓上。
李善道抬頭望了望天,才剛中午,隻用了半天的時間,蕭裕部就搞定了他營外的兩道防線,將要開始嘗試越過他營外的最後一道防線:營壕!
“他媽的。”李善道晃了晃腦袋,清掉了腦中的種種雜念,收回目光,俯瞰眺向以整齊的隊形,朝著本營三麵移動行來的蕭裕部的主力部隊,下令說道,“傳令,預備張弩、射箭!”
半截船等防具的保護下,冒著箭雨,推著填壕車的民夫抵至了營壕的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