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的耿直,李善道認識這麼些天來,今天,這番話,算是頭回見到了。
當真是直言不諱,毫無遮掩。
換個人,李善道再有“你彆哄我”的話,可能也不會就這麼直白地把怎麼勸動了於誌寧的緣故,就這般半點不加掩飾地稟出。魏征勸動於誌寧的那番話,意思很明白,即是:你現在回鄉太危險了,不如你先委屈下自己,跟著李善道乾乾,如果不合意,機會又有了,你再還鄉。試想之,但凡圓滑些的人,怎敢就這麼直白地回答主公的詢問?就不怕主公羞惱大怒?
可魏征,就敢這麼說了。
魏征婦人也似的白皙臉上,沒甚惶恐,也沒甚不安,恍若無事地應道:“諂媚曲事,非仆之性。將軍有諮,仆唯直言以稟。”
“玄成,我就喜歡你這個‘直言有稟’!我讀書不多,今卿既已為我長史,往後,我有哪裡做得不足,我望卿都能如今日,秉直而言,不加曲飾。”李善道拿起案上提前備下的一麵銅鏡,親手交給魏征,說道,“玄成,此鏡贈卿。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我欲卿能為我鏡,使我時刻警惕,曉明得失!”
魏征麵色微變,顯是被李善道的“以銅為鏡”等語給震動到了,恭敬地捧著鏡子在手,說道:“將軍以此厚望寄仆,仆敢不儘心儘力,儘忠秉直,鞠躬儘瘁!”
主臣兩人,相談投機,敘話多時。
捧著銅鏡,辭出郡府,回到家中後,魏征把銅鏡端端正正地擺放在案上,肅立其前,端詳了好一會兒。正好盛誌聞他從郡府回來了,趕來找他,看到了這一幕。
盛誌不知他在作甚,笑道:“玄成,你素不好修飾,怎卻對著鏡子,看個不住?”
“敬武,此鏡,將軍所賜。”魏征把李善道“以銅為鏡”的話,與盛誌說了一遍,喟然長歎,說道,“將軍雖起於草莽,弱冠之齡,觀其氣度,非常人矣!”打開匣子,取出李善道“十二猛士”的那首詩,落目詩之末後兩句,吟道,“‘無心魏武,卻思蕭王’。壯哉!壯哉!”
魏征擅長治史,原本的曆史中,唐初所修八史,其中五史,都是他負責監修總撰的,其人又性質直,“以史為鏡”、“以人為鏡”雲雲,可以說是正合他的觀念、主張,正中其心。
此句話,比再多的禮重,比一碗酸辣湯的體貼,比一個長史的重任,更能打心底裡觸動於他!
……
任魏征為長史、於誌寧為司馬、盛誌行參軍事的命令,次日下達。
一並下達的,還有另外幾道任命。
這幾道任命的對象,俱是武陽郡的降官降吏、武陽各縣應前時之“招賢令”而願從投的士人,所任命的職位,亦都是將軍府,換言之,亦即李善道軍中帳下吏的職務。
各衛將軍能夠辟除的屬吏數目不多,隻長史、司馬、錄事,及倉、兵二曹參軍事,鎧曹行參軍事等員而已。與魏晉時期,將軍幕府能夠自辟的掾屬人數動輒數十、上百相較,遠不能比。
這麼點職位,錄事等職,李善道又都已任出。錄事,任給了侯友懷;倉、兵、鎧曹等任,任給了王宣德、王湛德等。長史、司馬,也已經任出,任給了魏征、於誌寧。
現他可再任的職位,僅就將軍府的文職來說,實已無之。
不過,也沒關係,“有編製”的職位是沒有了,“沒有編製”的職位,隨便任用。
這幾個綜合了魏征的意見、自身的觀察而挑出來,給以任用的降官降吏、各縣士人,李善道分彆給以了“書記”、“行參軍事”等虛而化之,類同後世秘書、見習參謀等此類的職位。
彆的任命,被任命的對象都接受了。
唯獨司馬的任命,於誌寧執意推辭不受。
他之所以改變回鄉的念頭,暫肯留下,是因為魏征的勸說。魏征說得不錯,而下回鄉是挺危險。那就聽魏征的話,且先在李善道軍中待上一陣,也無不可,隨後他再尋機回鄉便是。
而若現下接受了李善道的任命,他豈不就真的成了李善道的部屬了?
好在仍是魏征出馬,再次以“權宜之計”為辭,勸動了他。
最終,於誌寧還是勉勉強強地接受了李善道給他的司馬之任。
要說這位於誌寧,也是個講究人,不是李善道部屬的時候,該不到他進言獻策,現是了李善道的部屬了,作為部屬,他就得給李善道進獻謀策了,因他上書李善道,提出了個建議。
便是,海內動蕩,武陽郡中,於今盜賊頗有,害民擾民之事常有,要想安寧郡中,隻給百姓賑濟放糧,尚不足已,還得需要將郡賊剿滅,他建言李善道,宜可擇選良將,出兵剿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