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哼了聲,說道:“幾個縣,數十萬生民,在楊公眼中,隻是一個斷腕麼?”
“丞公有何高議?”楊善會了解郡丞,知他不是膽勇之士,然他卻忽於此際,頗有要求出兵救援各縣之意,猜他其中應是必另有緣故,遂不再為己解釋,乾脆直接問他,到底是何意思。
郡丞猶豫了稍頃,瞧了眼楊得道,說道:“明府,其餘諸縣,若不往救,倒也罷了。卻唯武城,仆之愚見,非救不可。”
楊得道問道:“武城?為何?”
郡丞說道:“明府,兩個原因。武城與我城接壤,位處我城與漳南之間,此縣若失,李賊部賊眾就可直抵我城下,但若此縣不失,其就足可為我北之藩籬,將李賊部眾擋在漳南,此其一也,是若救下此縣,對我城的城防將有助;武城頗多名族,崔、房諸姓,家多在此,此縣若被賊占,崔、房諸姓子弟,必然就會遭賊屠戮,傳將出去,恐失明府衣冠清譽,此其二也。”
清河縣城東邊臨永濟渠,城與渠相距極近,隻有幾裡地遠;城西則又臨漳水,西城牆距離漳水也不遠,不到十裡地,這也就是說,清河縣城的東、西兩麵,都是易守難攻。
敵人若來進攻,隻能是從北麵或者南麵來。
從這個角度來說,郡丞所言之“武城不失,足可為清河縣城的北之藩籬,將李賊部眾擋在漳南”,這句話倒也確是沒錯。
但在聽到他說出的武城“非救不可”的第二個原因後,楊得道、楊善會頓時恍然大悟,想起了一件事,卻乃是兩人俱皆明了,這第二個原因,實際上才是郡丞要求救武城的根本緣故!
郡丞姓盧,範陽盧氏之後,其族人與清河崔氏的族人,世代通婚,是為姻族。
楊得道掐著胡須,遲疑了會兒,說道:“武城,誠多名族,衣冠聚萃之所也,此縣若能不失,亦誠可為我城北邊之藩籬。”詢問楊善會的意見,“通守,分賊兵入寇諸縣,既是李賊之奸計,我等自是不能自入彀中。然此武城,鄰我城,發兵若往,朝發夕可至,要不此縣,救一救?”
“武城與我城接壤不假,遣兵往援之的話,兵馬能很快到達,此亦不假。可是,明府忘了麼?武城與漳南可也是接壤!李賊主力,現就在漳南。我兵一出,他必阻擊,武城縣城不但不一定能進得去,你我所出之兵,還有可能會因此而受到重創。明府,豈不得不償失?”
楊得道說道:“則以通守之意,武城,你我也不能救?”
“明府、丞公,自大業五年,善會為鄃令,至今八年矣!八年間,善會幾無日不戰,所為者何?在於上報皇恩,下護百姓!今李賊縱其部賊兵四入諸縣,殘害百姓,善會焉不心痛?可為大局起見,儘管心痛,也隻能權且暫忍!明府、丞公,隻要我城不失,郡府得存,李賊雖肆虐一時,我郡諸縣,終得安穩。敢懇乞明府、丞公,亦能如善會,且先忍此痛,勿亂大局。”
郡丞見怎麼也說不動楊善會,大怒,拍了下案幾,說道:“遣出搜募糧秣的郡吏,未還者十之八九,去宗城、經城的郡吏雖然回來了,可兩縣所能籌募運來郡府的糧秣,千餘石罷了!且現尚未運來。而下賊兵大肆,這兩縣的糧能不能運來,還在兩可之間。縣中眼下存糧,隻夠兩旬之用,通守猶言‘勿亂大局’!俺也不知,你這大局是在何處!”
三天前,在議論籌糧的時候,郡丞尚嫌楊善會多慮,今日他“救援武城”的要求,沒被楊善會同意,翻過臉來,他卻是反用“儲糧不足”,抨擊起楊善會的“勿亂大局”來。
楊善會不與他一般見識,守城此事,需要城中的吏、將團結一致,才能可以,他因此非僅未有因郡丞的此話而恚怒,反是平心靜氣,撫慰他,說道:“丞公,仆知你之所急。我族人中,亦有與武城崔氏結姻親者,然當前形勢,實是不能出兵去救武城。不過雖然如此,以仆料之,武城也好,餘下的郡中求援之諸縣也好,很多的可能,應當都是有驚無險。公且請稍寬心。”
郡丞被他說破了心事,發怒之餘,老臉一紅,有心問他為何有驚無險,不好意思出口了。
楊得道問道:“何為有驚無險?”
“明府、丞公,李賊叫囂放言,欲陷我郡,則怎麼‘陷’?兩法而已。一則,先取我城,我城既下,全郡他自可得;二則,分攻各縣,既取諸縣,再會攻我城。兩個辦法相較,明顯第一個辦法相對之下,似乎省力、省時,因仆敢言,李賊一定是會選擇這個辦法!
“而又如他果是選擇了此法,為攻下我城,他又一定需要足夠的兵力。這樣,他又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去攻武城等縣?明府、丞公且請稍待之,仆若料之不錯,至多日,分掠諸縣、恫嚇諸縣,言要攻城之諸部賊,必定就會舍棄諸縣,與李賊部主力合於我城下矣。”
楊得道、郡丞琢磨了會兒,楊善會的此一分析,很有道理。
郡丞睜大了眼,說道:“如此說來,武城不會有失?”
楊善會斬釘截鐵,說道:“斷然不會有失!”
卻他的斷言,下得早了點,剛隻一天,就有軍報送到,武城失陷。
失陷的原因,是楊善會、楊得道、郡丞等全沒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