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血腥味被風裹挾著送到森林深處,猶如一場盛筵的邀請函。接到邀請的朋友們,腳踩落葉逐漸靠近,發出隱隱約約的聲音。
昆再也受不了了,他將火把插在地上,嘶啞地朝女巫大喊,“您先走!直接跑!”
最後一個字剛剛落地,少年轉身提著劍衝了上去。
月光冷冷注視著魚人的利爪剖開士兵的肚子,他的弟弟劈開包圍圈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也許用不了幾秒,這一切就會結束,可憐的士兵會被魚人當成豬肉吃掉。
然而就在此時,魚人群卻集體停住動作。
“咯咯咯”的聲音海浪似的響起,凸起的魚眼轉向另一個方向。
昆拖著哥哥往後退,看見這驚悚的一幕也忍不住跟著望了過去。
這一望,他的冷汗“刷”的下來了。
是女巫!女巫小姐根本沒有進山洞,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繞開戰場,跑到下遊的河邊去了。此刻她正高舉手中的小鐵鏟,將紫紅色的甜菜削成一塊塊的往籃子裡扔。
籃子很快被染成紅色,無比香甜的味道炮彈似的爆開。一瞬間,昆看見無數雙冒著寒光的眼睛在森林各處睜開。
黑豹踩著枯枝從深處走來,鬣狗們嚎叫著停在不遠處,獅王率領獅群威風凜凜站在高地。
漆黑的烏鴉遮天蔽日,禿鷲一隻又一隻立在樹上。
森林在女巫手中活了過來,連風都驚恐地停住。
昆滿臉眼淚,緊緊捂住堂兄腹部的傷口。
他看著女巫坐在月光裡,細瘦,柔弱,在無數凶狠的動物垂涎的目光中,像泡在毒酒中沉浮的蘋果,無論誰都能咬上一口。
魚人群在對峙下強行停住,可貪婪的欲望卻隨著女巫的動作逐漸高漲。
太香了。
那味道仿佛凝成了實質,變成紫紅色的幔紗,靜靜將女巫整個兒籠罩其中。
這一幕深深印在尤安眼底,他因失血過多而感覺眼前一陣陣發白。那近乎幻覺般的視野裡,女巫的臉仿佛被彎月輕巧雕刻出的白玉。
瀕死的年輕人根本無法移開目光。
等將所有果實全部削完,女巫慢慢停下動作,懷抱著裝滿甜菜碎塊的籃子站了起來。
她的姿態堪稱優雅絕倫,然而在誰也沒反應過來時,她突然伸直手臂,將整個籃子扔了出去!朝著獅群的方向!
刹那間,所有凶獸全瘋了!
它們嘶吼著、咆哮著衝向籃子飛出去的方向,魚人群更是如海嘯般拍向高地!
混亂之刻,一聲微弱的“咕咚”隱秘消散。
淚水模糊了昆的雙眼,他難以想象,女巫小姐居然願意犧牲自己拯救他們兄弟倆。他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烈火烹心,心臟像被油煎一樣痛苦,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叔叔嬸嬸死亡那天。
凶獸們發生了混戰,持續不斷的香氣已經徹底挑斷了它們的理智,隻讓一堆動物在本能的驅使下去爭鬥、搶奪、撕咬。
“哥哥…”昆渾身戰栗,立刻選擇扔掉長劍,想趁此機會將堂兄背起來,趕緊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可尤安卻死死攥住他的手不讓他動,嘴唇微微顫動著,發出“he…he…”的氣音。
“哥…?”昆顧不上擦眼淚,附身下去,然後聽見堂兄拚儘力氣說的詞是“河”。
河?河怎麼了?
少年下意識抬頭,沿著河岸一寸寸看過去。
突然,他瞳孔一縮!
那是一雙手!女人的手!
那雙手正扒著河岸,一點一點往上遊移。
鐵質鐐銬在岸邊壓過野草,劃出車轍一樣的痕跡。
昆感覺腦袋被誰狠狠撞了一下,顧不上彆的,咬牙從魚人群後方的位置跑了過去,直接握住手腕將人從河水裡提了起來。
“真他大爺的…”女巫哆哆嗦嗦的,兩隻手抖得不成樣子,“刺激啊……”
看著無數凶獸朝自己猛撲過來的場景,她兩輩子都沒碰上過!
昆喜極而泣:“……您都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以為您……”
“快、快跑…”維加推了他一把,“廢話回去再說。”
昆不敢言語,連忙扶起女巫朝堂兄的地方跑去。
幸虧維加將甜菜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散落在地後,每一塊都能讓這些野獸爭搶的沒有儘頭,給他們三人爭取了時間,否則這一夜撒在地下的血就不一定是誰的了。
他們狼狽地穿過山洞,憑著微弱的月光一路朝著農場跑去。
感受著背上越來越虛弱的呼吸,昆把嘴唇咬出血了也不敢停下。
在看見農場的那一瞬,他差點腳軟地摔個跟頭。
“到了哥哥!”昆扭頭和背上的人說,“隊長那裡有存儲的草藥,我去求他,他一定會救你的!”
背上的人沒有聲音,昆越來越惶恐,隻能加快腳步,拚了老命往農場衝。
可身側忽然伸出一隻手拉住了他。
女巫身上仍在滴水,長長的頭發一縷一縷貼在蒼白的臉上。
她的眼裡仿佛裝進了一輪彎月,亮的嚇人。
她說,“昆,霍根會用草藥救他麼?救的活嗎?”
“我得試試…”昆惶恐不安,瞳孔裡映出深切的恐懼,“我總得去試試…”
“沒用的,什麼草藥都救不了他。”女巫冷靜且尖銳地戳破了少年最後一絲幻想,“昆,你看見了他腹部和後背的傷口,那不是尋常的辦法能治好的。”
“不…不是這樣的…”少年掙脫開來,“他能活…哥哥能活!”
“昆!”女巫猛然抬手,扣住少年的下巴往前一拽,極近的距離讓昆看見一雙黑如深淵的眼睛,他胸腔狠狠一震。
“冷靜點,”女巫壓低聲音,“草藥救不了他,我能救。但你必須答應我,絕對不可以將今晚看見的一切說出去。否則——”
她眉眼彎彎,笑容溫和,“我怎麼救的他,我就能怎麼殺死他,和你。你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