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菁菁穿書也沒帶個讀心術,自然不曉得葉大姑心裡想什麼。
其實哪怕她知道,她也隻會嗬嗬。
發什麼狠說以後啊,她要啥都是當場就拿。
比如說她——
下床出了小披間,經過老盧家充當堂屋的大房時,瞧見被黨愛芳擦得鋥光瓦亮的桌子上擺著的搪瓷盤子裡,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雞蛋糕、桃酥和江米條時,她就毫不客氣地抓了個雞蛋糕塞嘴裡。
原身從下班到現在,除了中午喝了幾口能照出人影子的米湯,什麼都沒吃呢。
現在她葉菁菁來了,她不僅吃,她還拿。
嗯,1977年的雞蛋糕還挺實在的,又香又甜。
她在旁邊找了包裝的油紙,一樣三個,麻溜兒包了要往她“為人民服務”的黃挎包裡塞。
葉大姑正罵罵咧咧地從小披間裡出來。
瞧見葉菁菁膽大妄為,她立馬一個大跨步,劈手奪下油紙包,咆哮:“你個老破鞋養的小破鞋,還有臉拿?!”
葉菁菁沒力氣硬鋼,索性就勢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從善如流:“那我就在這兒吃,剛好等你兒子的對象上門。我也好跟我未來的表嫂好好親香親香。”
葉大姑氣了個倒仰,手都顫抖了:“你——”
跟在她屁股後頭的雙胞胎,一見連表姨這種上桌吃飯資格都沒有的狗東西,都大口吃雞蛋糕,立刻爬板凳上桌:“外婆,我也要吃雞蛋糕!”
葉大姑頭都炸了,一手拽下一個外孫:“吃吃吃,吃個巴掌,都給我老實點。”
她真後悔沒讓二女兒把小孩也帶出去。
要不是為了向沒過門的兒媳婦展示自己很會帶小孩,好讓兒媳婦放心大膽地生小孩,她才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呢。
結果雙胞胎自打跟媽媽回城後,都是黨愛芳帶。他們在後者麵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根本不怕大人。
外婆一攔著他們吃點心,他們立刻滿地打滾,氣得葉大姑直接抬腳就踢。
外孫再帶把兒也是外人,怎麼可能比得上未來的大孫子重要,想吃她大孫子的口糧,沒門!
眼瞅著屋子裡亂糟糟的各種鬼哭狼嚎,滿地十八癱,葉菁菁翻了個白眼,索性將盤子裡的點心全都包了塞進自己包裡,然後扯著想要上前護住兩個小男孩的黨愛芳。
“走,我要去醫院。”
自己生病的女兒不管,對著外人掏心掏肺,真是有大病。
黨愛芳倒是想留下,但她瘦的跟張相片似的,女兒一拽,她就跟著跌跌撞撞出了大姑姐家的門。
一走進院子,葉菁菁毫不猶豫地將黃挎包塞給黨愛芳:“拿著。”
她一後腦勺著地,走路都打晃兒的重病號,哪裡來的力氣背東西。
黨愛芳被迫接過包,還一步三回頭,偷偷看女兒的臉色:“菁……菁菁,要不你自己去醫院吧。根寶對象今天來家,飯還沒燒啊。”
葉菁菁槽多無口,索性隻冷著臉:“我死在這裡好嗎?”
黨愛芳一驚一乍的,眼淚瞬間嘩嘩往下淌:“菁菁你不要嚇唬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可怎麼活啊!”
可惜這話不僅沒激起葉菁菁的孺慕之情,反而叫她冷笑撕破了溫情脈脈的假象:“是啊,你女兒死了,誰來掙錢養你?你最好盼你女兒長命百歲!”
麻蛋,得虧不是自己親媽,否則好人也要被腦殘給氣死了。
這會兒五點多鐘,夕陽西斜,正是大雜院最熱鬨的時候。
下班的下班,放學的放學,走進走出的人不斷,還有主婦拎著煤爐到院子裡準備燒晚飯。
有人家動作快,鍋裡已經開始飄出了食物的香氣。
有人拿著收音機,豎著耳朵聽廣播。
“中共十一大在北京召開。……作政治報告,總結了同“□□”的鬥爭,宣告“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提出在20世紀內把我國建設成為社會主義的現代化強國,是新時期黨的根本任務。……”
喲,“文·革”宣告結束了。
這場景配上這消息,本應該挺和諧的,蒙上一層濾鏡,說一句像城南舊事的風景明信片也行。
可偏偏有人下麵嘴巴長在上麵,瞧見葉菁菁母女倆,便齜著大黃牙不懷好意地笑:“到底是窯子裡出來的,看那屁股扭的。”
黨愛芳瞬間又成了鵪鶉模樣,縮著腦袋,眼睛都不敢看人。
她出身不好。
她老子抽大·煙抽得家裡一貧如洗,把她賣到窯子裡,十三歲老鴇就逼著她接客。
後來她染了一身臟病,人還沒斷氣呢,便叫老鴇派龜公丟到亂葬崗活埋了。
幸虧碰上解放,解放軍解放妓·院,從她交好的姐妹口中得知此事,趕緊開轎車去亂葬崗把她挖出來,救了她一條命。
後來政府還花大錢,從國外進口特效藥給她和同樣苦命的姐妹們治病,把她養成了一個正常人。
那三年時間,是她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
政府看她病好了,又張羅著給她找對象,讓她過正常人的生活。
她嫁給了葉友德,雖然大姑子有時候講話不好聽,嫌棄她是不下蛋的雞,但是後來她終於生了女兒,日子也能過下去。
可惜好日子不長,66年起風聲不對了,人人都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是破鞋,要拉她去戴高帽子遊街,嚇得她連門都不敢出。
後來,雖然不曉得究竟為什麼造反派會大發善心,放過了她,但她也徹底嚇破了膽子,連話也不敢跟生人講。
哪怕人家誣陷她——
比如現在她都瘦成骷髏架子了,扭的哪門子屁股?她也不敢替自己辯駁。
葉菁菁的腦海同時接收到了原主關於母親的這段記憶,一時間雖怒其不爭,卻也哀其不幸。
不是每個人都有幸營養充分地生長,貧瘠的土地長出來的生命,總有各種各樣的缺陷。
算了,她稍微耐心點兒吧。
“走吧,你管狗怎麼叫。”
大雜院的三姑六婆看母女倆不接招,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沒過足嘴癮,又扭頭找怒氣衝衝拎著爐子出來的葉大姑看笑話:“喲,根寶媽,你家還沒燒晚飯啊?那怎麼友德他媳婦就走了?”
葉大姑的火氣恨不得燒了整個大雜院,她倒是有心想留黨愛芳在家燒好晚飯再走,但她又怕那個發神經的侄女兒葉菁菁會趁機硬賴著不走,隻能放走免費的勞動力。
她惡狠狠地刀了眼弟媳婦母女倆的背影:“等著吧,等我弟弟回來,有她們的好日子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