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八方火起
第615章八方火起
珍寶村。
以往任何時候都是香火長明的紅牆寺廟,已經很久沒有了誦經的聲音。
屋簷下結滿了冰碴,牆壁旁的轉經筒也早就被凍住,象征虔誠禱告的石塔散落一地,被大雪淹沒的了無痕跡。
門戶緊閉的村莊如死了一般,卻起伏著一聲聲有力的呼喝。
風雪中,一群小臉黢黑的番民少年在廟門前的空地中打著拳。
“打!”
兩腮起皺泛紅的吉慶站在隊伍的正前方,用力喝道!
“打!”
十餘名年紀差不多跟他一般大小的少年們隨著他的話齊齊動作,腳下踏出成弓步,脊背挺直,左手握拳按在腰間,右手直直轟出。
吉慶保持著動作,半側著頭,目光認真的從每一個人身上掃過。
少年們都繃著臉,身上的半開襟番袍早已經被融化的雪水打濕,被寒風一吹,立馬凝結成鹽粒般的霜點,隨著動作不住的往下掉。
“繼續,打!”
吉慶兩條粗黑的眉毛擰在一起,一板一眼的糾正了幾個同伴的動作後,繼續大聲喝道。
一套動作極為簡單,甚至有些枯燥乏味的拳架,這些少年們來回打了很多遍。
等到每個人身上都冒出騰騰熱氣,吉慶才終於喊出了那個‘收’字。
一群小子拖著疲憊的身體踉蹌跑回寺廟的屋簷下,這才四仰八叉把自己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淋漓的汗水隨著他們的由動轉靜,開始從舒張的毛孔中蜂擁而出,一滴滴順著鼻尖、手背往下淌,被冷風一吹,不多時便裂開一條條像是被刀割開的小口子。
“休息一刻鐘,然後我們接著練。”
吉慶儼然已經成了這群少年的首領,儘管自己同樣也是累的臉色發白,卻還是強迫自己端端正正的坐在台階上。
隻是鼻子今天有些不聽使喚,不住的往下流著鼻涕,讓吉慶有些惱火。
“都聽到了嗎?”
幾近嚴苛的命令,並沒有招來反駁和抱怨。
本該最是好鬥,誰也不服誰的年紀,他們卻顯得格外沉穩,似乎眼下這點疲憊和痛苦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
能吃苦。
這三個字仿佛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即便是自己遠遠算不上長大,但早已經駕輕就熟。
“吉慶,你姐夫呢?”
休息的間隙,好不容易喘平了氣息的少年望向故作老成的吉慶。
這句話似乎有特殊的魔力,讓原本比風聲也不弱多少的急促呼吸聲驟然一靜,一雙雙明亮的眼睛紛紛看了過來。
“我姐夫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了。”
正悄悄擦著鼻涕的吉慶聞言,立馬放開捏著的衣袖,正襟危坐,可手上皸裂的皮膚卻已經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了一道暗紅的血痕。
“什麼重要的事情?給我們講講唄。”
吉慶把頭一昂,不屑道:“說了你們能明白嗎?”
“我知道,那天頓珠大哥走的時候,我聽見他跟吉祥姐說他要去其他村子,教那裡的人學會保護自己。”有人興衝衝的舉手道。
“桑山,你膽子很大啊,連我姐姐跟姐夫說話也敢偷聽?!”
吉慶斜著眼看向說話的少年,後者連忙搖頭擺頭,縮著腦袋不敢再開口。
“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那就跟我好好練拳。我姐夫說了,隻有我們把拳練好了,等那些人以後再來的時候,我們才能把他們趕出去!”
說這話的時候,吉慶揚了揚自己滿是繭子的拳頭。
不過那些繭子並不在拳鋒上,而是在手指左右,是他搬石頭、割野草,放牧牛羊留下的痕跡。
一番勉強能算慷慨激昂的宣言,敢回應的人卻寥寥無幾。
吉慶不滿的環伺周圍,將同伴們臉上的畏懼看的清清楚楚。
“吉慶,那些人.可都是佛的弟子啊。”
開口的正是之前發問的少年,此刻他一臉擔憂,滿眼茫然。
“甲爸,你怕了?”
“我不怕,但是我阿媽很怕。”
甲巴語氣低沉,喃喃道:“我阿媽和阿乙吵的很厲害,阿乙不願意讓我跟你一起學拳,說我這麼做會害得阿爸沒有轉世的機會。可是我阿媽卻說”
“說什麼?”
“她說她可以騙自己,但是她不想我也要跟她們一樣,自己騙自己一輩子。如果有罪,她和阿爸已經幫我還清了,我是乾淨的,就該像羚羊那樣,自由自在的奔跑。”
甲巴抬眼望著吉慶,“你說,我該聽阿媽的,還是聽我阿乙的?陳先生在的時候,我不敢問他。現在想問,他卻走了。吉慶,頓珠大哥有沒有教過你,該聽誰的?”
“我沒見過自己阿爸和阿媽,我是姐姐養大的。”
吉慶的回答讓寺廟的屋簷下陷入了沉默。
吉慶抿著嘴想了很久,這才開口說道:“但是我姐姐跟我說過,讓我在練拳覺得累,覺得痛,覺得害怕的時候,想想以前家裡被拿走的青稞和牛羊。還有在吃不飽的時候,卻還要擺在祭台,直到徹底爛掉也不能吃的酥油和糌粑。”
“讓我想想自己沒見過的家人,還有我姐夫的村莊,姐姐說,這樣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吉慶看著周圍若有所思的同伴們,頓時明白自己姐姐教給自己的辦法,對他們一樣有用。
這群躲在屋簷下的番民少年,像是擠在一起取暖的羊群。
現在的他們怯懦且恐懼,但冰冷的風雪正在剪去他們身上的羊毛,逐漸露出屬於猛獸的花紋和爪牙。
“誰!”
正對著村口的吉慶突然躥了起來,神情緊張,嘴裡大聲喊道。
眾人聞聲紛紛回頭,就看到有幾道身影輪廓在大雪中慢慢清晰。
“難道真的是他們?怎麼辦?”
鐫刻在骨子裡的恐懼衝擊著吉慶的心神,他狠狠掐了一下手背上皸裂的傷口,咬著牙從地上抄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卯足了力氣朝著黑影的方向扔去。
他答應過自己的姐夫,要保護好姐姐,不能再讓這些人靠近村子!
自己一定要做到!
噗。
石頭砸在雪地中,瞬間便被消失無蹤,留下一個小小的坑洞。
在袁明妃話語中本該正在趕往新安的陳乞生,此刻赫然出現在這裡。
他在坑洞前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身後幾名神情落寞的削瘦漢子。
“到地方了,就從這裡開始。伱們的任務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幫他們完成破鎖晉序。”
陳乞生聲音冷漠道:“誰不聽,殺!誰敢攔,殺!”
聽見這個命令,這群剛剛才從桑煙寺麾下各個隱秘廟宇中被釋放出來的獨行武序,不約而同用神色複雜的看著遠處那群強裝鎮定的番地少年。
“你們也是一樣,我們有辦法讓桑煙寺釋放你們,就有能力殺了你們。事情不做完,誰要是敢跑”
陳乞生銳利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無論你藏在什麼地方,我都能把你找出來,讓你生不如死!”
這邊話音剛落,漫天的大雪驟然加劇,呼嘯的風聲幾近刺耳。
不光是這些獨行武序,包括遠處站在屋簷下的一眾番民少年,所有人同時心有所感,齊刷刷抬頭看向天空。
吉慶看的清楚,高空上的黑暗此刻宛如活物般湧動。在月光照射下,似乎有一道龐大到不可思議的黑影盤踞在自己頭頂。
咚!咚!咚!
一道道身影從天而落,砸出丈高的雪塵,有顏色不一的光點在其中若隱若現。
和這些被異變驚得愣住的番民少年不同,這些獨行武序在淪為囚徒之前,也是帝國本土各州府中橫行一方的凶狠人物,自然能夠認出,這些落下的身影,赫然是一具具墨甲!
而那盤踞在天空上的,同樣是一具他們前所未見的恐怖巨甲。
“這些墨序都是來協助你們的,他們會儘可能的保住這些番民的命,更多的武學注入器也會陸續送來。你們要做的就是竭儘一切所能,讓他們破入獨行。”
陳乞生沉聲道:“等到此間事了,各位便可自行離開。”
“大人.”
年歲看起來較大的男人突然開口道:“請問大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大人放心,我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知道是誰幫我們脫離的苦海,好記得住這份恩情。”
“恩情就不用了。”
陳乞生搖了搖頭,正要拒絕,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看向眾人。
“我是天闕,陳乞生。”
說完這句話,陳乞生不再停留,身影暴起,直衝雲霄,落向那宛如天幕的鯤鵬脊背。
“陳哥,我們現在去哪裡?”
墨騎鯨輕震雙翼,無數雲朵被迅猛的氣流撕成粉碎。
“去新安,接鈞哥。”
陳乞生輕聲開口,凝重的目光卻是望向了那曲城的方向。
在那座城市之後,一座宛如天柱的山峰屹立在風暴之中。
與此同時,在距離珍寶村數百裡之外的另一個村落之中。
渾身是血的頓珠揚手甩出一顆人頭,魁梧的身形和滿頭淩亂的須發,渾如一頭欲要擇人而噬的暴怒獒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