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家這種事,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
夜半三更熟睡,忽然撲進來數倍於自身的敵人,而且這些敵人個個養精蓄銳,神采奕奕,再加上蘢城守軍本身也不是什麼精銳部隊,半大少年都有好些……這仗打從一開始就沒法打。
木蘭參戰的時候已經到了尾聲,匈奴人剛組織起來的弓箭隊很快被騎兵衝散,有人趁著夜色上馬遁逃,更多的人逃無可逃隻能拿起兵刃拚了,城中到處是砍殺哭嚎之聲,遍地都是屍體。
木蘭握緊手裡的刀,她是在上穀郡集兵時進入衛將軍麾下的,而上穀郡正是匈奴人去年肆虐過的地方,家家戶戶無不死人,聽聞大軍彙聚,都來哭求將軍替他們複仇。
一年又一年,漢人如待宰牛羊,惶惶不可終日。
匈奴也有老弱婦孺,可我漢家百姓何辜?
木蘭隻要閉目,就想到上穀郡那一張張哭泣的臉龐,隨後把所有的情緒壓下,長刀過處,一名少年匈奴兵應聲倒地。
今夜火光衝天,原本以為用不上的弓箭再度握在手中,木蘭一共有二十支箭,路上用去五支,今夜也不省著了,箭羽連發,起初她還數著人頭,最後連數都不數了,到了近前的就在馬上用長刀揮砍抵禦。
直到摸空箭矢,木蘭索性跳下馬,她謹慎地把自己的馬拴在一處草棚邊上,然後摸出短刀,將手裡卷刃的長刀背在身後。
打到這個局麵,幾乎已經無人抵抗,是抓俘虜的時候了,許多漢卒找到了自己的伍,挨家挨戶把女眷孩童揪出來,還有的在匈奴人身上摸戰利品,也沒人阻止。
木蘭走在城池之中,忽然聽見有亢奮的起哄聲,竟是幾個漢卒把一個哭叫的匈奴女人按在地上扒衣服,不少人臉上還帶著血汙,興致勃勃地圍著看。
木蘭的腦子一下子就嗡了。
她後退了幾步,因為殺人而興奮起來的潮紅臉色在不斷消退,凝成一片慘白。
她手裡的刀微微發顫,人也像根木頭似的僵在原地,忽然身後有人拍她,木蘭回過神,是鄧意,她愣愣地看著鄧意。
鄧意今日沒有參戰,看到滿身是血的木蘭簡直又氣又羨,高聲喝道:“將軍有令,禁淫禁殺,俘虜一律交由後軍看管,明日燒城離開,在太陽升起之前,所得戰利品都歸你們自己,不準爭搶!”
不遠處圍觀的都一哄而散,生怕晚了就撈不到戰利品了,也就快成事的漢卒有些猶豫,鄧意怒吼道:“犯禁五十軍杖!”
幾個漢卒立刻穿上褲子跑了。
鄧意揪住木蘭的衣領子,他力氣用得太大把木蘭的衣領都撕開了一點,喝道:“還看!沒見過女人的小色胚,快上馬,隨我去傳令。”
木蘭的手腳漸漸回溫,她推開鄧意,找到了自己的馬,一個翻身差點沒斜著向下倒去,穩了一下才緩過來,鄧意冷哼了一聲,也上了馬,哪兒人多去哪,其他親兵也都分散去傳令,沒多久就聽不見城中四處傳來的女人哭叫了。
木蘭沒有去搶戰利品,她傳完令就回到了衛青身邊,此時篝火升起,衛青坐在一張盾牌上,手裡的筆在一卷羊皮紙上畫來畫去,木蘭看不懂這個,她最多隻能分辨出將軍是在寫字而不是畫畫。
篝火的火光仿佛比戰火要溫柔了些許,木蘭沉默著下馬,衛青抬頭看了她一眼,對她招招手,“來,過來坐。”
木蘭起初以為是將軍要她陪坐一會兒,結果她猶豫著坐過去,衛青很快調整了一下方向,把羊皮紙在她背上攤勻。
啊,好吧。
木蘭向下趴了趴,把自己當成桌子,耳邊有篝火劈啪聲,背上有寫字時的摩挲聲,再仔細些聽,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今日這場夜戰,她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這會兒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也有些困倦了,眼睛剛合上沒多久,忽然聽見衛青問,“今日殺了多少人?”
木蘭昏昏沉沉地搖搖頭,“十二、十三……後麵的沒有數了。”
衛青隻是閒問一句,聽了這話倒是有些羨慕,他知道木蘭的射術很厲害,這是一種極好的天賦,許多從小卒升任的將領,往往都有一手不錯的射術。
想到射術,就想起李廣,衛青之前並沒有太多時間去替這位名將惋惜,這會兒看了看夜空,輕聲歎道:“李廣將軍,我大漢的將星,竟就這麼……唉。”
木蘭眨了眨眼皮,強打起精神來,含糊道:“我阿爹也跟過李將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