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正心頭一熱,其實木蘭說了再多的話,都沒有最後一句來得動人。
老頭兒一輩子連失三子,女兒沒有兄弟幫襯,外嫁過得也難,至於把他接去養老,彆說女婿那一家子不願意,他也不想去看人臉色,在這村裡他是鄉賢裡正,去外地不過就是個討飯吃的老頭兒罷了。
明明心裡已經動搖,裡正嘴上還是道:“我這麼大年紀了,都活不了多久,也走不動了,何況人離鄉賤,還是不去了吧。”
木蘭忽然站起來朝外走,老裡正呆了一下,啊,這就算了嗎?你再勸兩句啊!
但木蘭隻是出去了一小會兒,就牽了一匹戰馬過來,高高興興地對裡正說道:“蕭載說他明天去縣裡弄個馬車,老爹你坐車裡走,可穩當了,我們有位李息將軍就喜歡坐車,你看!這馬肯定能拉車。”
老裡正和高大的戰馬麵麵相覷,他算是明白了,對著這個愣頭小子,你不能說一句委婉的話,不然他聽不懂。
老人家今天經曆了大起大落,也實在是精力不濟了,答應下跟著走,他準備把裡正的位置讓給張老頭,張老頭也是識字的,他現在養著幾個孫兒,家計艱難,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
告彆裡正,木蘭把弟弟妹妹又撈起來往家走,路上看見兵丁們在紮營帳,個個都很高興的樣子,她對著眾人點點頭,進了自家泥巴屋。
花母正生氣呢,她想看看自家錢,那麼多錢都交給外人守著,她這親娘都見不著,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花父腦筋靈光,他到底是出去見過世麵的人,知道封侯的分量,見木蘭回來,就急忙問道:“剛才外頭沒好問,你、你到底是怎麼得的侯?”
李廣將軍都沒封侯,怎麼輪到你這假男丁?你比李廣將軍還厲害?
木蘭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大半杯放下,在花父急切的眼神下,想了想,說道:“我是前鋒營的百夫長,在河套帶路帶了大半年,進了匈奴境內後,將軍在後頭走失了,所以我隻能臨時指揮了軍隊打仗,最後和衛將軍一起圍攻了匈奴右賢王部,得到大勝,陛下赦免了我的過錯,衛將軍分我軍功,所以能得侯。”
花母一下子就急了,“那個什麼衛將軍,為什麼分你軍功?他知道你是女娃了?他對你乾什麼了?”
她這一嗓子來得又快又尖,木蘭嚇了一跳,本能地上去捂住花母的嘴,去到門口看了看,發現附近沒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花父也嚇住了,嚇住他的不是老妻的話,而是女兒如臨大敵的驚恐模樣。
木蘭叫正在院子裡玩耍的弟弟妹妹守住門口,鬆開了母親,極為嚴肅地道:“以前全家論罪,罪大不過勞役,現在我得了侯,身份一旦戳穿出去,全家拉去砍頭,阿娘,你……算了,全家性命就在你這一張嘴了。”
花父花母都嚇住了,花母好半晌才帶著哭腔說,“那我們不要這個侯了不行嗎?我哪管得住,萬一說夢話呢?”
木蘭想了想,嚴肅地道:“外頭的車上,有一箱金餅,金餅就是金子打的餅子,一箱。”
花母的眼淚一下子就不流了,直勾勾地看著木蘭,木蘭又說道:“你把話藏住了,這箱金餅我都給你。”
花母直到第二天都沒再說一句話,她準備把自己變成個啞子。
花家一堆破爛家當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花母見了金餅,命都不要了,也不說不要這個侯了,守著金餅連吃飯喝水都不走遠,花父有些憂愁,但他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木蘭知道他聰明,也不必跟他提太多。
花寶兒和花小妹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是從小叫阿兄長大的。
這一天折騰下來,木蘭也累了,躺在自家木板床上,屋裡沒有窗,悶熱得很,她忽然就有些想念軍中的營帳了。
長安,衛將軍說的全天下最好的地方,又會是什麼模樣?
一左一右睡著弟弟妹妹,木蘭揮去心中的驚懼和那一點陌生的欣喜,閉上眼睛入睡。
今夜,難得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