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又朝新婦的小腹瞥去。
海棠紅纏枝石榴花的襖裙下裹著一把盈盈的腰肢,才三個多月,尚未顯懷。
世子夫人與世子是奉子成婚。
本朝對女子的名節雖沒前朝那麼多的束縛,但這未婚女子婚前便與男子私通,以至珠胎暗結不得不成婚一事到底為時人所不齒,放在何處都是供人茶餘飯後的消遣談資。
何況是對於謝家這般注重名聲門第的世家大族而言,自前朝上溯幾代起,陳郡謝氏便是鐘鳴鼎食的門閥貴族,本朝自開國以來,貴族勢力衰微,謝家卻也是人才輩出,興盛不衰。
如今的謝家家主鎮國公謝璁與今上隆德帝從少年時便交好,有從龍之功,謝璁嫡親的姐姐孝懿謝皇後更是隆德帝的元後,帝後鶼鰈情深,自孝懿皇後三年前過世後至今隆德帝後宮依舊後位空懸。
世子謝瞻年少喪母,是姑姑孝懿皇後最疼愛的侄兒,與永宜縣主常令瑤的婚事便是由孝懿皇後在世時親自為侄兒擇定的。
謝瞻年紀雖輕,卻久曆戰場,戰功赫赫,他不光生得英武俊美,更文武兼備,驍勇善戰,尤其善騎射,能於萬人之中取敵軍性命,漠北的契人皆聞謝瞻喪膽。
永宜縣主身為當朝首輔常儉的孫女,品貌俱佳,因時常出入後宮,深受孝懿皇後喜愛。
謝瞻每當回京都述職之時,無論走到哪裡背後都有永宜縣主的身影,兩人是一對難得的璧人。
原本謝常兩家預備等到半年後永宜縣主及笄後便成婚,誰知三個多月前在東宮中,太子長子的周歲壽宴上,謝瞻與那平寧侯的侄女沈家大小姐在酒後誤入同一間更衣室。
不久之後那沈大小姐便有了身孕,沈氏的叔母平寧侯夫人郭氏為了攀高枝,此後幾次三番地帶著大夫找上門來,逼迫鎮國公府退婚常氏娶她侄女,否則便要讓謝家永無寧日。
謝瞻與永宜縣主的婚事是孝懿皇後三年前定下的,郭氏張口便要她侄女為妻,謝氏得知此事之人無不憎惡這貪得無厭的婦人。
何況謝氏門第向來隻與貴族聯姻,豈能看得起早已破落的平寧侯府,主母王氏堅持若要沈氏進門,隻能為妾。
便是叫沈氏為妾先於永宜縣主進門,也是抬舉她了。
如此這般僵持了快要一個月,眼看著再不定親侄女腹中的孩子都要藏不住了,這郭氏竟一不做二不休,無恥地將侄女已有身孕、鎮國公世子始亂終棄的流言公諸於眾!
永宜縣主的祖父常儉常首輔乃兩朝閣老,常家書香門第,看重名聲,醜事宣揚出去之後,常首輔親自來到謝家交涉,不久後謝家便主動與常家退了婚。
那廂沈家大小姐原先的未婚夫家,忠毅侯府蕭家也與沈家大鬨一場退了親事,鬨得很是不好看。
雙方退婚後,謝家才倉促去了沈家下聘,三媒六聘沒必要的步驟都省了,滿打滿算不過月餘。
平寧侯夫人郭氏當初使儘了手段,在鎮國公府胡攪蠻纏,甚至不惜毀壞侄女名節才叫她嫁進來,梳頭丫鬟心道可惜,這樣的一個美人,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為攀權貴不擇手段的女人。
隻是強嫁進來又如何呢,世子有不喜歡,從提親到請期,從頭到尾他都未曾去過沈家,這樣的一段婚姻,不過是為了腹中孩子勉強罷了。
待梳妝更衣完畢,眾人退下,隻留下錦書和韶音兩個大丫鬟伺候在沈棠寧的身邊。
錦書詢問道:“世子夫人,趁著時辰還早,我們不如把世子請過來一道用膳?”
沈棠寧想到昨夜那人離去的一張冷臉,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輕聲對錦書道:“你親自去吧。”
沈棠寧有孕,昨夜兩人也不可能同房,新房布置在謝瞻常住的靜思院裡,昨夜從新房離開後,謝瞻便睡在了書房一夜未歸。
錦書去了書房,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
“世子不在,小廝說他絕早便出去了,連早膳都沒用!”
新婚第二日一早,按規矩新婦需得敬茶認親,謝瞻連踏足沈家都覺晦氣,又怎會去遷就她呢。
沈棠寧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謝瞻並不願娶她,他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本應娶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如今卻為了孩子不得不妥協,娶了她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
這場婚姻,從一開始便是由她的叔母算計得來。
隻是,即便她未曾打算在謝家常住,孩子總要姓謝。
為了孩子,他再厭惡她,她也不能由他如昨夜那般去踐踏她的顏麵。
沈棠寧放下碗筷,去了書房親自請他。
書房,是謝瞻的兩名小廝長忠與安成在候著。
安成管家,他見了沈棠寧說道:“世子夫人,適才小人去尋世子了,世子有些急事,不如您先在房中略坐會兒?”
其實一早謝瞻就換上官服走了,兩個小廝自然提醒,奈何主子恍若未聞,新婦新婚第二日一早有敬茶禮,謝瞻不該會不知道。
何況婚前朝中還放了他三日婚假,莫非是宮裡出了什麼急事?
這般一個等,一個尋,去尋謝瞻的小廝四下尋不到人,而那廂國公夫人王氏的如意館中,謝家各房的兄弟姊妹、妯娌親戚已是差不多三兩到齊。
“世子該不會是已經去了吧?”
錦書看向窗外,連一向穩重的她麵上都露出了焦灼之色。
韶音更是氣得忍不住叫嚷道:“他怎能這樣!大冷的天,丟下我們姑娘一人大著肚子在這裡等他!”
“韶音!”
沈棠寧低聲輕斥韶音。
院子裡的丫鬟和小廝聞言卻都紛紛伸長脖子,有的往外麵瞧,有的往屋裡看。
看什麼,不過是看沈棠寧的笑話罷了。
韶音氣得直跺腳,又是委屈又是難過。
人人都道嫁進鎮國公府是便宜了平寧侯府,可哪個曉得她們姑娘本與忠毅侯蕭硯兩情相悅,忠毅侯對她們姑娘更是情深意重,一片癡心,為了娶她甚至不惜與他的母親蕭老夫人抗爭,就連得知他們姑娘懷了身子,都不顧蕭老夫人的阻攔找到姑娘表示願意繼續娶她。
眼看姑娘就快要嫁進蕭家,這才是一樁大好的姻緣佳偶,如今全被那鎮國公世子給毀了!
等不到謝瞻,敬茶的時辰要到了,不能再耽擱,或許謝瞻已去了也不一定,沈棠寧起身去往如意館。
出門後,恰巧王氏身旁的秦嬤嬤迎麵過來接她。
待一行人到如意館時,高堂之上已是座無虛席,個個翹首望向門外的新婚夫婦。
不過,來的隻有沈棠寧一人。
謝瞻,他果真沒來。
沈棠寧的目光在屋內掃過,心猛然墜了下去。
眾人的議論聲先是低下去,旋又漸漸高漲了起來。
這都什麼時辰了,世子,他該不會連敬茶都不來吧?
謝瞻年少離家,性情素來傲慢自負,目中無人,這倒像是他能乾出來的事。
若他不來,這豈不是意味著他不肯在父母兄弟與謝家的親戚麵前認下沈氏這個妻子,那可真是給了新婦好大一個沒臉!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了這位美貌新婦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