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興趣。”林檎繞過他往外走。
男生趕緊追上去,“林同學,我不是騙子,真是十萬火急求你幫忙。”
“我趕時間。”
男生毫不氣餒,跟在林檎身後,繼續連珠炮似的一頓輸出:“……我們的項目其實已經快要完成了,下個月就要進院賽環節,但負責人工智能算法這塊的計院的同學,因為確定了要出國,就撂挑子不乾了,我聽說同學你是你們年級第一,所以……”
“我沒空。”
“花不了你多少時間的林同學,我們團隊一共有四個人,你隻需要負責人工智能這一小塊就行。我們項目找老師評估過,老師很看好,覺得我們隻要好好做,保底能拿個國三。這比賽拿來保研,非常有競爭力……”
林檎已經懶得理了,拐個彎到了樓梯那兒,攀住扶手,飛快下樓。
男生不屈不撓,咚咚咚地跟在她身後,“我是不是還沒介紹過我們的項目啊林同學?我們項目是用ython加fsk做了一個天氣可視化係統,涵蓋天氣狀況、風向分布、空氣質量、天氣預測……”
林檎腳步一頓。
男生差點撞上去,急忙刹住腳步。
“我今天沒空。我手機號是186xxxxxxxx,微信加我,有空再聊。”林檎簡短說完,繼續下樓梯。
男生愣了一下,趕緊一邊默誦手機號碼,一邊掏手機點開微信。
林檎走到下一層時,聽見上頭傳來男生的喊聲:“加你了林同學,記得通過好友驗證啊!”
曾經有一次出遊,孟鏡年權當科普地,同他們介紹過雲的種類,什麼高雲組、中雲組、低雲組、直展雲組,什麼積雲、層雲、雨雲……非專業人士,很難通過這樣幾分鐘的一小堂課,熟練掌握觀雲識天氣這項技能。
但林檎記住了卷積雲這樣一種雲,因為當天就是這樣的雲彩,白色的鱗片狀的雲層,像風吹過水麵的細波。
天上魚鱗斑,稻穀不用翻。
這樣的雲,意味大概率近期都是晴天。
林檎坐在花壇邊緣,以手搭棚,抬頭看著天空,樹影篩落淺綠光斑,像在搖搖晃晃的水底。
等了大約五分鐘,身後傳來一聲:“一一。”
林檎立即轉頭。
孟鏡年穿了一件淺灰色的t恤,就像是雲層邊緣的顏色。
林檎拎上背包,朝孟鏡年走過去。
“不好意思,臨時接了個電話,是不是等很久了?”
“沒有。剛到。而且今天天氣蠻好的。”
孟鏡年抬頭往天上看了一眼,笑說:“是。”
早些年,南城大學絕大部分的學院,都整體搬遷到了新城區,大學附近的房子,也都是新修的小區,環境綠化都相當不錯。
孟鏡年刷開門禁,掌著玻璃門讓林檎先進去。
大廳潔淨明亮,一旁便是密集排列的信箱,孟鏡年說句“稍等”,走過去打開了1108的信箱,把裡麵的期刊、信件等都拿了出來。
應當是上任房客的,因為林檎瞧見信封上的收件人並不是孟鏡年的名字。
“我要是給你寫信,是不是也可以投遞到這個地址?”林檎問。
孟鏡年按下電梯按鈕,笑說:“有什麼事微信上說一聲就可以,還需要寫信?”
“比如新年賀卡……什麼的。”
“那確實可以。”
“哦……”林檎想到什麼,“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謝謝。”
那長長扁扁的盒子裡,是一支古董的羽毛筆。林檎試過,蘸了墨水還能正常書寫。
“喜歡就好。”
“貴嗎?”
“不貴。二手商店二十歐買的。”
“那它物超所值。”
“我也覺得。”
電梯裡隻有林檎與孟鏡年兩個人,並肩而立時,林檎看見金屬廂轎壁反射的兩道影子,他身影高高的,那樣挺拔疏朗,像是毛筆在白色宣紙上一筆寫就的懸針豎,不偏不倚,乾淨利落。
走到公寓門口,孟鏡年輸入密碼開門,“還沒收拾完,裡麵有點亂。”
林檎知道,他所謂的亂,也亂不到哪裡去。
開門一見,果真如此。
開闊的兩居室,其中一間做了書房,窗外正對一棵高大的洋槐樹,下午四點的陽光,照得葉子像新綠的翡翠。
牆根處堆著一摞一摞的書,書架一半還是空的。
“小舅,需要我幫你理書嗎?”林檎厭惡這個稱呼,卻也不得不時常拿它做幌子。
“不用。”
“正好可以一邊整理,一邊跟你請教我那個比賽項目的事情。”
孟鏡年思索了一瞬,笑說:“那就麻煩你了。”
林檎把背包卸了下來,放在一旁,挽起衣袖,準備大乾一場。
孟鏡年找出一柄美工刀,切斷捆著書的紮帶,一摞一摞地送到書桌上,林檎再分門彆類地歸置進書架,遇到不知如何分類的,便會找孟鏡年確認。
這些書多是氣象學和相關學科的著述,鮮有文藝作品。
因此,當這裡頭出現一本明顯為小說的書籍時,就格外顯眼。
德文書籍,林檎辨認片刻,作者名為herannhesse,應當是赫爾曼·黑塞,她不十分肯定,她文學作品看得也不多。
或許她驟然的停頓,引起了孟鏡年的注意,他朝她手裡看去一眼。
“《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江澄送的。”
林檎微微抿住唇,把書翻開,扉頁上細細的、雋秀的字跡:
鏡年惠存。
生日快樂。
leonie
leonie應當是江澄的英文名,或者德文名。
林檎把書闔上,“這本放在哪裡?”
孟鏡年往書架上看了一眼,抬手指一指書桌,“就先放在這兒吧。”
林檎把書放到了書桌的另一側,不再說話。
外頭有風,吹得樹葉簌簌輕響。
這書房真不錯,可惜不能長留。
林檎沉默地把書一本一本地放進書架,堆放整齊。
“一一。”
林檎沒想到孟鏡年突然出聲,“……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林檎手指按在書脊上,停了一瞬,“什麼?”
“我去德國之前,還記得嗎?那次送你回去,你說……”
“……我喜歡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再度複述,依然覺得像是咽下了一把生鏽的鐵釘。
孟鏡年點頭,“那時候我的回答,可能有點太自以為是了。我時常提醒自己,不要端長輩的架子,但有時候也難免。”
那時孟鏡年說,以他的經驗來看,等她再長大一些,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不可為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如果覺得痛苦,那也隻是當下的事,很快就會過去。
“……抱歉,我那時候本意是希望你開心一點,先專注於高考,但現在回想,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似乎爹味很重?”
“你也不老啊。”林檎笑了一下,“……也不爹味。”
“但你後來除了節假日的祝福,就沒給我發過其他消息,我想,我可能還是不小心把你得罪了。”
“沒有……我是想你學習可能很忙,不想打擾。而且……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孟鏡年點頭,“確實,我遠在海外,你真需要找我諮詢什麼,我也幫不了多少。”
林檎心裡一陣難過。
孟鏡年公認的特征是隨和、寬容、慷慨,幾乎人人都能和他成為朋友。
但林檎看得清楚,他這樣一個父母雙亡,待過福利院,又被收養長大的人,溫和隻是他的一種生存手段罷了。
實際上,他對大多數人,都有一種柔和的敷衍,隻不過做得很高明,沒被察覺。
但站在一個並無血緣關係的長輩立場上,或許惺惺相惜的緣故,他對她卻從無敷衍。
她才淪陷這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