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璿低頭飲茶,微有走神,冷不防被尚書大人點起。
“太子殿下要調看近十年宣德府稅賦。長瑾,你這二日編纂好,後日送去東宮。”
“是,下官明白。”
容璿落座,察覺到周圍同僚各色目光。整理十年稅收,分明是個費時費力的差事。然而因與東宮相乾,落在旁人眼中,又都成了個香餑餑,誰都願意沾邊。
既是東宮諭令,容璿暫將手中其餘事務擱置一旁。沒有人幫襯,她接連熬了兩晚,總歸能如期交差。
她稟明過侍郎大人,得了允準,於未時離開戶部往東宮而去。
太子殿下的差事緊要,早些覲見在情理中。
“多謝侍郎大人。”
無人知曉,從戶部至東宮,過繁華的若柳街時,容璿理所當然地吩咐馬車載著卷宗先行,至前麵僻靜街巷等她。
烤餅的香氣隨風飄來,容璿趕上了新鮮出爐的一鍋,付過銀錢,讓攤主用油紙包了幾個。
她給自己勻出一刻鐘的時間,一麵逛一麵吃著,又盤算著從東宮出來後,帶哪些小食回去給月娘。
前處有小販叫賣糖葫蘆的聲音,紅豔豔的糖葫蘆,容璿心中一動。
她上前追趕幾步,正欲叫住人,身後驀地傳來一道熟悉聲響:“容大人。”
容璿聞聲回首,三步外,駿馬上的紅衣郎君勒住韁繩,意氣飛揚:“巧啊。”
宣國公世子謝明霽,她果真是出門沒看黃曆,竟在此遇上。
容璿麵色不變:“世子安好。”
謝明霽聲音懶洋洋的:“這當值的時辰,容大人在街上做甚?”
“自然是有要務在身。”
還未等對方再度開口,容璿順手將手中吃食向馬上拋去:“味道不錯,嘗嘗?”
謝明霽下意識抬手接了,待反應過來,竟是個用油紙包好的酥餅,還是溫熱的。
容璿唇畔勾了抹笑意:“今日無暇多敘,先告辭。”
謝明霽:“……”
……
殊途同歸。
在太子府書房再度撞見謝明霽時,容璿除過歎一句時運不濟,又知曉在情理中。
昔年東宮未立,陛下欽點謝明霽為三皇子祁涵伴讀。
宣國公府百年顯赫,位列開國十二元勳之首,曆代皆有股肱之臣,更是曾出過大晉兩任皇後。
陛下以宣國公世子為嫡子伴讀,立儲之心不言而喻,穩穩安撫了後族。
容璿也是在陳府上依稀聽聞些舊事。宮中如今最受寵的貴妃陳氏乃首輔胞妹,兄妹二人相差八歲,在前朝後宮互為倚仗。陳貴妃與陛下相識在前,有段青梅竹馬的情誼在,入宮後更是多年盛寵不衰,誕下二子二女。為著伴讀之事,貴妃私下裡與陛下鬨過一陣。陛下情知虧欠,特意賜貴妃半副皇後依仗,但終歸沒有鬆口。貴妃本就是正一品的名位,如此愈發驕於後宮眾人。
宣國公府毋庸置疑擁護東宮,容璿為首輔門生,在書房內著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彙編的賬冊置於案頭,祁涵道:“三月初七往京郊視春耕,你隨孤前去。”
此為戶部分屬職務,容璿起身應是,又道:“那宣德府魚鱗冊……”
“暫緩,孤自會告知李尚書。”
“多謝殿下。”
容璿舒了口氣,總歸太子還算體恤。有東宮出麵,戶部內省得她請人暫代職務,白白擔了人情。
“臣告退。”
會有東宮屬官與她詳細議定日程。春耕時節關乎一年民生,於公於私,她新任戶部郎中,確實是陪太子暗訪的最合適人選。
書房的門重新合上,謝明霽難得生了好奇之心,接過太子閱完的半本賬冊。雖說他全然不通戶部庶務,但粗粗看下來,容長瑾編纂的賬目條理分明,一應數額翔實有序,尋常人略略看去亦能領悟大概。
他不得不承認,如此才能,也難怪首輔器重容長瑾。
“案子可有眉目?”祁涵擱筆。
謝明霽正了神色:“已查到兩處據點,嚴加監看,尚未打草驚蛇。”
首輔一黨的人,蠅營狗苟,以權謀私。近年來更是染指科舉,動搖朝廷取士之根本,斷不能容。
至於容長瑾……謝明霽捫心自問,雖說看著也不大順眼,與尋常首輔黨羽倒還不算一丘之貉。
他將賬本歸回原位,旁的不提,容長瑾是實打實有幾分才學在。年前下江南賑災,亦算是心係百姓,從無懈怠,令他生生改觀了幾分。
謝明霽究其原因,容長瑾還占了幾分樣貌的便宜。
生得他那副模樣,做個禍水都綽綽有餘。
……
夜色漸濃,容府臥房內點起兩盞燈火。
容璿閱看著從戶部調來的卷宗,時有抄錄,省得太子問起時應答不便。
窗邊,懷月仔細收拾著行囊。兩副裹胸層層疊好,被她置於行囊最底處。
“郎君這一去,少說也要三日。城外不比府上,與太子同行,郎君千萬要小心,切莫露了身份。”
容璿笑著點頭。
“時候不早,水已備好,郎君早些沐浴歇息罷。”
“也好。”
水汽氤氳,容璿浸於浴桶中,鞠一捧熱水,細細擦拭。
白皙勝雪的肌膚沾上水珠,透著粉暈,仿若雨後荷花,清麗絕倫。
水霧繚繞,眼前的光景如在夢中。
雖則忙碌,但她有了自己的宅邸,自己的俸祿。
她很喜歡這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