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信仰的汙染……”莫馭驚歎道,“這種汙染爆發的如此突然、又如此猛烈,甚至能讓異瞳完全喪失意識……
難怪那麼多人不斷告誡我們基石與自我的重要性。”
伊亞利恩腦補了一下自己主要的信仰來源,瞬間打了個寒顫。
莫馭沉思片刻,發現這種極端的情形,應是幾個因素共同疊加作用的結果。
基石是保有神明自我的聖物。在成為神明之前,超凡者的自我就是基石的雛形。
這就意味著,人要先了解自己、接納自己,與自己和解,攀登神階時才不會被外來的信仰所左右。
信仰是帶有汙染的入侵之力,而自我便是超凡者的免疫係統,它清除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思想,隻留下純粹的力量供超凡者使用。
信仰、基石、權柄是成神三要素,但實際上三者的獲得各有先後。信仰是外來的侵入之力,與之對抗的便是超凡者的‘自我’即未來的基石,而權柄(概念)是被展現出能力特質的超凡者吸引而來,或由世界意識直接賜予。
正常情況下,自我是每個人天生就有的,就算超凡者沒有深刻地、主動地認識自我,在接受到與自己不一致的觀念之時也會本能地喊出一句:“我反對。”
可異瞳卻是特殊的。
拜他糟糕的幼年成長環境所賜,異瞳對‘自我’的態度非常糾結。他一邊想要獲得承認,一邊又在為了獲得承認而改變自己、抹殺自己,甚至不惜奪取他人的身份、軀殼來獲得喜愛與認可,呈現出一種“迎合型人格障礙”的特征——嗯,大概是異世界變異體的版本,畢竟異瞳可不是什麼唯唯諾諾有苦自己扛的類型。
光明神的基石有瑕疵的那個傳言並非是空穴來風,異瞳的基石從一開始就有瑕疵,因為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自我,從此再也分不清自己是誰,隻是沿途一路撿著那些受人喜歡之人的人格特征,一路撿、也一路丟,到最後完全變得麵目全非,根本認不出自己是誰。
異瞳根本就沒有自我這個免疫係統,他在那些信仰麵前是徹徹底底地不堪一擊。
而伊薩卡部落的人們,是異瞳目前僅有的信徒。在與異瞳對峙之時,部落之人的思維、情緒都被現場氣氛調動到高度的統一,他們從心底認為自己曾經信仰過的祭司實際上是一個徹頭徹尾、滿口謊言的騙子,是最為冷血無情、會對養父一般親密的存在下手的殺人犯。
這種認知率先產生,然後才是人們意識到自己被背叛、被欺騙,選擇背棄自己的信仰。但在他們主動切斷信仰的連接之前,那些認知,那些憤恨,早就順著連接湧入了異瞳毫無防禦的精神領域。
更加糟糕的是,伊薩卡部落的人們此時的情感高度統一,他們的憤怒、他們的仇恨之中不含一星半點雜質,這種精純的恨意就如同一劑狂戰士的禁藥,直接讓異瞳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如果沒有一顆堅定的心,就連自己都會被他人的思想所改變——這便是這個世界的可怕之處。
莫馭與伊亞利恩站在伊薩卡部落的廢墟之中,看著那已經親手殺死自己所有信徒與敵人的祭司絕望、崩潰、又將一具具屍體埋葬。
直到這時,莫馭才明白了,異瞳的那些話語之中也有真實,他真的很喜歡這個部落。
若不是此時命運女神還尚未誕生,莫馭都覺得這是命運的嘲弄。
來自信徒的誤解與憤怒汙染了他們曾經所信仰的“未來神明”,而這種力量又使瘋狂的“神明”殺死了信徒……這又是一個多麼諷刺的循環因果。
“神明就像是靠著不可拆卸的充電電池運作的人偶,而信仰就像是充入電池的電。
一旦神明的程序出錯,光是拔掉電源並沒有任何作用……神明會一直持續運轉到電池中的能量耗儘,可到了那時,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異瞳說的應該是真的,卡歐斯大約死於突發的心臟病,在溫度驟降的寒夜,這種不幸的事情經常發生。
若是卡歐斯僅僅是病逝,那麼異瞳或許還能在部落之中好好當他的祭司。
可不知是人為還是天意、是卡歐斯死前的一搏、又或是那站不住腳的油燈本身的bug,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吞沒了一切。
它吞噬了生命走到儘頭的卡歐斯,也帶走了人們對異瞳的信任。
卡歐斯生前留下的、針對異瞳的防範措施開始啟動,卻導致了一係列多米諾骨牌的崩塌。
“卡歐斯大約隻想在自己死後逼走異瞳。”伊亞利恩猜測道,“他將自己視為控製異瞳的最後一把鎖。
他知道異瞳對自己多少還是有著感情的。所以才會將自己的意外死亡作為驅趕異瞳的條件。”
卡歐斯將異瞳的事情告訴了不少部落裡身居高位的人。
除了小徒弟杜萊莎以外,莫馭和伊亞利恩所觀察到的那些知情者的麵容都十分眼熟,全是之前記憶裡曾經多次出現過的部落裡德高望重、說得上話的存在。
所以他們一開口,部落裡的人立刻就信了。
在這種上古的原始部落之中,人與人的聯係十分緊密,又往往以族長、家族、長輩、部族長老為尊,祭司的地位固然崇高,但若是其他尊長們都開始指責外來的祭司,那麼人心立刻就會動搖。
卡歐斯的邏輯很簡單。
他認為在這個部族之中,自己與異瞳的關係最為親密。
若異瞳真的翻臉不認人,瘋到連他都殺,那麼異瞳便已經喪失了人性,在這種狀態下,異瞳便不可能成為一個會為部落帶來輝煌的祭司——他會因為各種微不足道的理由,殺死那些他看不順眼的人。
卡歐斯沒有辦法接受這一點。
所以,他把自己的意外死亡作為了啟動一切防禦機製的開端,化作了第一張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他意圖讓部落趕走那已經不再合格的祭司,卻沒有料到信徒的汙染反噬竟會帶來滅族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