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視著女性殺手離開,道端健一滿身冷汗癱坐在椅子上,久久緩不過神來。
荒誕!荒誕!他後知後覺剛才的經曆有多麼恥辱。世俗上的尊卑完全顛倒,在年輕女人淡漠地俯視中,他下意識進入了卑下者的身份,彎著腰丟掉了自己的地位和尊嚴。
終於等到了喘息的時刻,道端健一卻止不住回想殺手的一舉一動,隻覺她處處高高在上,連掃過的眼神似乎都透露輕蔑,像是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越是回憶,道端健一越是覺得氣憤,這時突然響起的鈴聲無疑觸了他的黴頭。
陌生人的電話。
他接通了來電,壓抑著怒氣正準備詢問有何要事,突然,他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住了。
一道令他熟悉到恐懼的嗓音,時隔不到十分鐘,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醫學院西側走廊,來這裡。”語調強硬得像是一道命令,“傷患肺部中彈,我已經在第一時間進行壓迫止血,需要立馬搶救。”
她是在為了一個傷者著急嗎?不,接下來一句話如驚雷一般在道端健一耳邊炸響,將他的心神震得粉碎。她的語氣陡然舒緩,像是在說一件輕鬆的小事:“難得沒有當場擊殺,那麼就讓我來救他吧。”
像是上位者的施舍和恩賜——不,給將死者一線生機,這確實是一種“恩賜”了,即便槍是她開的。
然而這又是多麼荒唐的說法?!
砰地一聲,道端健一的手機從他的手上掉了下來。他的牙齒因顫抖發出細碎的撞擊聲,頭腦也一陣陣發暈,即便第一次進入手術室的時候,道端健一都沒有這樣的感受。
是鬼!是殺人鬼!
腦子嘯叫著要逃跑,要報警,但最終他依然挪動著腳步,一點一點往白酒報出的地點走去。
道端健一從未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未來完蛋了,一切罪證在殺手的手上,他無路可走,隻能成為倀鬼。
安室透陷入昏迷後,中途有幾刻,殘留了幾分對外界的意識。
肺部中彈足以在幾分鐘內使人窒息身亡,即便中槍者足夠幸運又意誌堅韌,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幾個小時之內也必死無疑。因此,臥底公安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死於此地的結局。
又或者說,早在警校生降穀零選擇成為臥底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成為了公安安插在犯罪組織的“零”,便意味著或許有一天,他們將在黑暗中以罪犯的身份悄無聲息地死去,一如此刻。
唯一得以慰藉的是,白酒已經徹底暴露在公安麵前,無論是順藤摸瓜繼續深入組織,還是直接逮捕這個特殊的代號成員,這些他未完成的事業依舊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地去實現。
不過死亡這種事,即便事先再怎麼設想,真正麵對它時,依然會感到遺憾。安室透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同期這幾個人中死得最早的人,他倒希望死訊傳得更晚一點,作為警校第一卻第一個死亡,真是……
一隻手突然掐住了他的下頜,以此確保他的呼吸道通暢,下一秒,有人按住他的傷口。
半暈厥的公安動了動眼睫,長久以來保持的警惕讓他不顧一切地想要醒來,但缺氧造成的眩暈讓努力幾乎得不到任何回報,僅僅喚醒了一點知覺。過度失血後身體會逐漸變得冰冷,但正因如此,此時此刻,胸腔前的那雙手溫暖得甚至有些灼燙。
“……傷患……壓迫止血……”
白酒的生理狀態和血條掛鉤,確保了她在無傷時的體溫、脈搏與一切生理機能健康得穩定。即使上一秒她用那雙手扣動了扳機,此刻她的手心按壓住傷口時,恒定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從一邊傳遞到另一邊,足以讓後者清晰地感受到。
外界的聲音似乎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安室透聽得不真切,但說話者冷靜而迅速的指令依舊給人帶來了一絲安定。
這是一種機體在陷入死亡之際觸碰生機的生理性安定,按壓的力度與寒冷中的溫熱讓人感覺猶在人世,而聽覺作為人死前最後消逝的感官,此刻成為了瀕死者與世界最後的維係。這種感受無法被思緒影響,更何況中槍者此刻難以維持一個清晰的思緒。
安室透隻能感受到寒冷中的一抹溫熱,有人拽著他連接人世的最後一根蛛絲。再次失去意識前,他聽到了一聲歎息。
殺人者說,我真的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嗎?
但他已無力對於這話做出任何反應,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
安室透是被一陣人聲喚醒的。
嘈雜的混沌逐漸變得清晰,破碎的字詞也連成為完整的語句。人聲、胸腔處的痛楚、眼前的光亮,他對於世界的感知也在一點點恢複。
徹底的昏迷,醒來時,他隻感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
“感謝您的提問!遠程的醫療診斷和手術操作確實會使患者產生不信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