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貝爾摩德擦肩而過時,她突然說道:“說起來,蘇格蘭叛逃前一直在搜尋白酒的資料,這在琴酒那裡可是禁忌。”
赤井秀一猛然轉頭看過去,女人微勾嘴角,笑容裡帶著一絲意味深長。
“我記得,你與白酒有過合作。”
說完,她熄滅了手中的女士香煙,跨坐回摩托上。發動機啟動的聲音隨即響起,女聲聽起來卻依然清晰:“彆介意,隨口一提。”
下一秒,貝爾摩德連人帶車如箭矢一般飛馳離開,現場隻留下一點焦油燃燒的尾氣,以及男人驟然壓低的眉眼。
不久前,關於蘇格蘭叛逃的短信發送到周圍所有代號成員的手機裡,其聲勢之大,已讓赤井秀一感覺到不同尋常。而正參與搜捕之際,貝爾摩德的一番話,更是透露出幾分刻意。
赤井秀一與貝爾摩德的交集並不多,從後者的態度來看,她特地提供情報的原因隻有一個,代號成員白酒。
‘殺了他。或者我殺了你。’
赤井秀一驟然想起那道平靜而森冷命令,以及一雙銀白色的眼睛。他眉頭一皺,接著邁開腳步,根據情報繼續搜尋蘇格蘭的蹤跡。
他這個時候不會想到,半個小時後,自己再次和這雙眼睛的主人對視,在一個完全逆轉的情景裡。
白小姐電話裡突然改口,並非是因為她接受了任務,最後對琴酒的那句“等著吧”倒是一句真誠的建議,她也很好奇之後會是什麼結果。
現在壓力來到臥底這邊,她饒有耐心地盯著安室透的金發,一邊默背彙報材料,一邊等待他的答複。
“我現在能不能執行任務,”短暫的沉默後,安室透嗤笑著回看過去,眼神淩厲中透著血氣:“難道你不是最為清楚的嗎,白酒醫生?”
最後的稱呼一字一頓,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這個通過折射的一槍集中他的肺部,並且此刻逼迫他殺死自己同期的人。假如安室透此刻不是重傷狀態,在室內一對一的場景裡,即便對方手上有槍,他也未必不敢一搏。然而此刻,他隻是一塊砧板上被料理的魚肉。
現在反抗白酒絕對是最壞的選擇,對她的仇恨隻能讓臥底公安不痛不癢地譏諷回去。他本以為白酒會將話題轉向他的傷勢,然而女人似乎在心裡想了些什麼,隨後啞然失笑:“醫生啊。”
就好像她從來沒被這樣稱呼過。
白酒在組織內的定位注定她和這個職業毫無瓜葛,但她鮮明地表現出偏向後者的態度。沒等安室透繼續深想下去,對麵突然回答:“可以的。”
“這些都不是問題,我隻要求結果是你殺了他。”她加重了最後一個字的讀音,笑容裡情緒莫名,“隻要願意殺人,什麼障礙不能被掃清?”
墮落是很簡單、很簡單的事,白小姐射出的每一發子彈都在告訴她這個道理。彆人完成任務是真能加官進爵,而白小姐獲得的賽博胡蘿卜都難以說得出口。兩套價值觀截然相反,在上進心和動機這一方麵,白小姐無論如何都是輸的。她是最該被“障礙”克服的人。
警察抓小偷,太正確的價值觀了,白小姐習慣這個,也不介意在下線前把無法帶走的東西垃圾分類。事先聲明,他們完全是沾了現世的光。
“隻要你殺了他,”她說,“我在組織所積攢的所有資源可以送你。”
“全都給我?”安室透瞳孔一縮,某個結論呼之欲出。他隨即壓低眼眸,冷笑道:“那麼你呢,白酒。彆告訴我你這麼好心?”
不知什麼時候拿出的槍此刻在女人的五指間輪轉,像一隻盤在手心的蛇,漆黑而冰冷。穿著白色製服的女人眼睛一彎:“當我治病救人的醫生去。”
她手上的動作一頓,食指正正好扣在扳機上,好似本該如此。
臥底公安腦內警鈴大震,然而剛縫合的傷口牽製住了他的行動。隻是僵硬了一瞬,下一秒,白酒欺身而上,膝蓋毫不留情地壓住安室透的手臂,一隻手按壓他中彈的部位,同時另一邊槍口抵住男子的下顎處的軟肉。兩人都毫不懷疑,隻要扣著扳機的食指用力,子彈必然會從他的頭顱貫穿而出。
血液從縫合的地方滲出,與中彈時完全一致的場景,安室透的眼神帶著憤怒。
“不要以為我是投誠,你們算什麼東西。”
背著光,那剔透的眼瞳此時森冷幽幽,深不見底。白酒微抬下巴,原先柔和穩定的態度陡然消失,某種冷硬而睥睨的情緒從女人眼裡流露出,帶著無邊的惡意:“感恩戴德的接受吧,你們正好站在正確的這一方。”
“弱小到可笑。”她幾乎在恨這一點,卻依然做出了這種選擇。
她身上尖銳的矛盾與衝突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並且紮傷著所有人,包括自己。
突然,臥底公安放棄抵抗,順著女人的力道躺倒不再掙紮。他的眼睛望向上方,偽裝出的怒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情緒。
這樣的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安室透確定了一件事情。
自爆殺人,奇怪的歉疚,恢複的學生身份,以及對組織成員下手——
‘你們正好站在正確的這一方。’
白酒無法選擇這點,不,或者說,她曾經未來光明,創造於她的國家。而那原本熠熠生輝的未來,在異國深造的開始,便宣布了破滅。
臥底公安罕見地感受到了一絲羞辱和刺痛。從前,哪怕再意識到黑色組織在日本紮根的深度,也隻能加深他的心痛和憤怒。雖然最開始做警察的動機並不純粹,但他依然在獲得身份的那一天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生長於這裡,受到這裡的哺育,獲得了作為國民的權利,自然也承擔不容拒絕的義務。
但對白酒來說,這簡直是飛來橫禍、無妄之災,是一場巨大的不幸,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對她表示同情。安室透越是對自身“國家的守衛者”的身份表示認同,此刻越是難以反駁。
‘你們算什麼東西。’
‘弱小到可笑。’
這當然不是“投誠”,沒有一個投誠以殺死另一個臥底成員為條件,非要說,她在讓安室透和她做一樣的事。
因為自身或者庇護者的弱小,連正確都無法自己去選擇——
“白凜。”安室透突然叫出了白酒的本名,眼神堅定,帶著一絲藏得很深的歉疚,“你可以站到‘正確’的這一邊。”
“我的確是日本的公安。”他破釜沉舟地承認這一點,紫灰色的瞳孔毫不猶豫回看過去,目光炯炯:“蘇格蘭和我在同一所警校畢業,恰好在同一個組織臥底,為摧毀黑色組織而搜集罪證。”
在心臟泵送血液的位置之上,覆蓋著一座沉重的山,堅硬如鐵,但並不冰冷。透著薄薄的病號服,安室透感受到白酒突然加重了力度。
安室透的聲音誠懇,帶著一絲苦笑:“很抱歉讓你卷入黑色組織的事件。如果沒有這件事,你應該能毫無顧忌地完成你的學業,迎接你光明的未來吧。”
他盯著白酒的眼睛,而女人的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奇異。她擰著眉頭,似乎下一秒就要叫停,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還在聽下去。
“你可以站到‘正確’的這一邊。”安室透重複道,語氣篤定:“你已經在做這樣的事。”
嗯,正確的……一邊?
我的老天奶,白小姐想,我的三舅姑七大爺,你們知道她現在多困惑嗎,怎麼連遊戲用戶名都叫上了?
完成學業,光明未來?他好像在說“那件事”,又好像沒在說,難道是與其他nc交互的信息被作用於全局,人人紛紛來當電子心理醫生?不確定,再看看。
“正確?”白酒緩慢重複這個詞,眼裡似笑非笑。
即便被壓住肺部,男聲沒有一絲一毫的減弱:“你可以救他,公安承諾能讓你換一個身份重新開始,重新進入大學,完成你想完成的一切。”
不知為何,說到“換一個身份”的時候,安室透最先想到的是白酒剔透的眼睛。如果改變身份,她大概要戴很久的美瞳作為遮掩,直到黑色組織的目光再也不會放在她的身上。
琴酒讓白酒負責擊殺蘇格蘭,在這種情況下,她是最方便也最容易放過他的人。安室透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年輕殺手可怕的殺人技巧,她不能站在對立麵,也不應該站在對立麵。
被認為是弱小的正義嗎?臥底公安自嘲,他無法對受害者做出反駁。但即便是這樣,也請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相信他們一次吧,他們正是為此存在的。
“請救他。”安室透說,“我作為公安的一員,請求你。”
即便躺在床上,臥底公安依然目光懇切,一抹亮光在紫灰色的瞳孔中顫動,像是在河畔邊的粼粼月影。
他本以為白酒會憤怒。
她該憤怒,黑衣組織覆滅了她的未來,讓她走入截然相反的道路,日本政府的無能使她無法得到任何庇護。射殺官員時,白酒逃脫得越順利,便越能確定一件事——她所執著的正確不堪一擊。
她隻能自已說出答案,而聽見這點的,卻是她的組織同事。這無法擺脫的、無解的命運。
救死扶傷的醫生,懲奸除惡的警察……受到良好教育所培養出來的價值觀,此刻卻像一把利刃刺傷著白酒。誰都能看出來,隻要放棄自己這些執著,憑借著才能,她過得能比絕大多數人舒適。然而此刻,站在正義的立場上,像要求民眾相信政府和警察一樣,安室透提出了這個請求。
這算不算一種“脅迫”?
他本以為白酒會憤怒,然而白酒選擇了歎息。她說,“啊,原來是這樣的戲碼。”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對吧?”
白酒的聲音很輕,透著疲憊:“我已經離得夠遠了,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琴酒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會說……”
白小姐確定了一件事:遊戲是不會勸自己去學習的。
又是一個任務,同樣是擠牙膏的做法,在開頭的時候永遠不知道它有多長。
“這就是你們會做的事。”
這算得上一句指責,但白小姐知道這和罵氪金遊戲怎麼這麼氪金一樣沒意義,這一瞬間她感覺到了一點果然如此無語。
但是!
“我同意。”
安室透猛然抬頭,這一刻,他看到一雙落寞的哭眼。
它最冰冷的場景安室透已經見過,但此刻,他有些難以看向這雙眼睛。
白酒確實有些憂鬱。
明明大家都在罵腦癱遊戲想錢想瘋了,為什麼還是紛紛氪金?
公安來策反她這個黑色組織的優乾,這麼會有這麼時髦的發展,突然就加入諜戰元素了。錯過這一次,白小姐沒有再打出相同路線的決心。
這個發展對她來說稱得上很有意思,而且隻是一個短期任務,白小姐抱起了乾一票就退休的打算。如果這邊其實也有什麼詭計,她也會感謝他們創造一個花商城幣的機會。
至於她的答辯——
“我同意。”她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說服自己。
天台,沒有月亮。
“我是fbi的臥底赤井秀一。”
公安臥底諸伏景光頓時抬頭,眸光微動。
此刻,代號成員萊伊握住了他左輪手槍的轉輪,阻止了諸伏景光的自殺舉動。萊伊繼續說著他的計劃,諸伏景光已相信大半,這時候對方不必欺騙自己。
“放跑你很簡單——”
“不。”諸伏景光快速打斷了對方的話,神色凝重:“白酒會出手,琴酒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不必多說,和那位殺手有過合作的人自然會明白“白酒出手”的含義。
赤井秀一皺眉:“機會?”
琴酒廣發的任務,貝爾摩德意味不明的提醒,以及這個所謂“機會”,赤井秀一立刻將它們串聯了起來,意識到這是一個刻意設計的局。
或許他們得找個隱蔽的地方交換一下情報。臥底fbi剛做出決定,一陣腳步聲自天台下方傳來,由遠及近。落在銅製台階上的腳步如細密的鼓點,此刻卻成了一道催命符。
眨眼間,來人抵達了天台邊緣。
赤井秀一一瞬間被吸引住了心神,然而就因為這輕微地側身,他聽到蘇格蘭說了最後一句話:“白酒可以被策反。”
砰——
原本被赤井秀一掌心扣住的轉輪,此刻再次轉動,子彈穿膛而出,射進了諸伏景光的心臟,鮮血濺在兩人身上。
此刻,赤井秀一看清了來人,他無法遏製地露出錯愕的神色。
銀眸女人站在天台邊緣,那兩輪完滿的玻璃義眼,像是正在被天狗從瞳心處吞食的月亮。
“他是蘇格蘭。”
一句不帶任何語氣的詢問,這是白酒說的第一句話。
“他死了。”
第二句,白酒走了過來。赤井秀一注意到,女人右手握著一把槍。
他從諸伏景光的口袋中掏出被子彈擊碎的手機,同時左輪也握在左手上,回頭朝白酒看去:“是。對叛徒就應該回以製裁,是這樣沒錯吧。”
他的臉頰處帶著噴濺狀的血跡,眼神卻無比平靜,無動於衷。
赤井秀一不得不承認此刻的戲劇性,蘇格蘭必然知道什麼,所以才會作出“必須策反白酒”的論斷。然而在自殺的下一秒,他所關注甚至竊取了有關情報的代號成員,獨自出現在天台之上。
他本可以親自完成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