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沈南音修煉完畢,處理好要緊的宗務,便散發準備休息。
解發冠的時候,看到玉冠上栩栩如生雕刻的仙鶴,不免覺得眼熟。
這是那夜出事時他戴的發冠。
捏著發冠的力道微微加大,沈南音想起事畢後換衣時的情境。
他盯著程雪意替他梳的頭很久才動手散發,玉冠被放在櫃閣最裡麵的位置,不知何時又跑到了前麵來。
細細算來,修複鎮妖塔的事也才過了七日,七日時間對修士來講仿若刹那,一些不曾刻意抹去的記憶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排山倒海襲來。
沈南音已經七夜未眠,饒是他如此修為,依然有些精力不濟。
他知道自己該好好休息一夜,可一想起潮濕洞窟裡發生的一切,他便再也睡不著了。
被找上門的師妹們圍攻時,他沒在人群裡看見程雪意。
想到她一身外門弟子的衣裳,該是與內門的師妹搭不上路,消息不通的。
後來師尊公布了鎮妖塔失守的原委替他正名,也不知她聽說了沒有。
蘇長老煉製的補氣丹藥效極好,所有師妹都拿到了,可程雪意沒拿。
沈南音看著閣案上擺著的丹瓶,那雙微入露水的大眼睛再次湧入他的腦海。
於是他知道若不親自為此事做一個了結,他恐怕會永遠這樣神思混亂下去。
這顯然不符合他的道心,所以次日一早,沈南音便親自前往太玄宮尋程雪意。
他帶上了那瓶補氣丹,到了太玄宮卻發現,那日與程雪意相伴的陳素青在,她卻不在。
“大師兄要找雪意?”阿青和沈南音說話聲音顫顫巍巍,雙手緊張地抓住衣袖,“雪意今日身體不適,告了假,在舍間休息。”
沈南音站在太玄宮的屋簷下,來來往往的弟子路過都會與他行禮打招呼。
那麼多的弟子,他大多數都能叫上名來,對待任何人都不厭其煩地微笑致意,完美的儀態挑不出任何錯處。
阿青膽子小,有些怯意,也逐漸被他的姿態安撫,平穩踏實下來。
沈南音這時才繼續問:“她身體不適?你們是好友,可知她情況如何?”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對程雪意身體情況的關心,握著丹瓶的手微微收緊,以為她是被妖孽吸□□氣導致的後繼無力,起不來床。
畢竟隻是個天賦普通的外門弟子,即便是內門的師妹們也是服用了補氣丹才好起來。
在這之前她們茶飯不思,做什麼都無法集中注意力。
當時隻以為是被情人冷落心情不好所致,根本沒想到是被吸食了精氣。
畫皮妖就是抓住了女修們隻要能和大師兄在一起,哪怕白日要偽裝成普通師兄妹,得等待時機才能公布關係也甘之如飴的心態。
他靠著這個屢屢得手,直到被關入鎮妖塔無法再維係關係後才被發現端倪。
阿青多看了沈南音幾眼,她也聽說了畫皮妖的事,知道大師兄被誤會,師姐們被騙了,思及那日雪意被大師兄送回來,難不成也與此事有關?
她想了想說:“大師兄不必擔心,雪意是老毛病了,每季這幾天她都會身上不舒服,過幾天就會好的。”
她遲疑了一下才道:“大師兄若有事交代她,可以告訴我,我下了值轉告她。”
沈南音轉了轉手裡的丹瓶,低聲道:“這幾句話已經耽擱了師妹的時間,怎敢再多勞煩,師妹自去忙吧。”
他語畢轉身離開,阿青呆呆望著他的背影,要說內門師姐們上了畫皮妖的當,她完全可以理解。
換做她,約莫也是抵擋不了大師兄的誘惑的。
他身上沒有絲毫天驕的自傲和高高在上,人生得那樣好看,便如畫中仙人走入世間,轉身時雪色道袍蕩漾開來的弧度恣意落拓,像風吹進了人的心房,攪擾得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
阿青使勁甩了甩頭,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這樣的人物,和她說幾句話已經是難得的事情了,那吐息間屬於大能的氣潤,是她此生拍馬都追不上的。
這便是潔淨的純靈根嗎?
聽聞大師兄是單水靈根,三年築基十年結丹,三十年結嬰,不到百歲便位列道君,是後輩弟子裡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便是靜慈法宗年輕的時候,也不及他這樣的速度。
阿青一個雜靈根,在他身邊多站一會都覺得神清氣爽,真的不怪人人都想接近他,暫時得不到名分也不會懷疑他的人品。
畫皮妖實在太會選人了。
也不知大師兄找雪意是不是與畫皮妖的事有關,若真是這樣,雪意瞞得可真好,她一點痕跡都沒露,也不知有沒有受傷,心裡難不難受?
外門弟子的舍間在山腳下,程雪意每日上值日要走一個時辰,沈南音來這裡卻隻要一念之間。
他人一來到這裡,就知道程雪意在何處了。
她的氣息那麼熟悉,他一下子就感知到了她的方位。
真的找到了人,沈南音突然有些邁不開步子。
避開人站在僻靜的角落,他低頭看著手裡的丹瓶,幾經思索,在轉身和往前之間,最終選擇了後者。
總要做個了斷。
往年這個時候,他早已前往噬心穀,為穀內魔族行降靈之術。
所謂降靈,顧名思義,便是用靈力覆蓋整個噬心穀,聽起來是件好事,其實是折磨人的事情。
他不喜歡這些,但師尊總是要交給他。以後他做了宗主也逃不開這些責任,所以哪怕心裡不喜,他也總是會去。
魔族肆虐人間大地,生靈塗炭,傷害無辜,屢教不改,被封印關押無可厚非,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