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意坐在床榻邊,看沈南音幫她療傷。
她的傷是老毛病,有記憶起每季都是這個樣子,旁人沒有任何辦法,唯獨眼前這個人可以。
為什麼呢?
因為這都是拜他所賜。
一年四季,乾天宗每一季都會派人前往噬心穀降靈。
所有不肯將努力得來的修為毀掉的魔族,都要受噬心之苦,這便是噬心穀名字的由來。
沒人受得了日日夜夜的噬心之苦,所以大家都會乖乖交出自己辛苦得來的修為,大部分甚至乖順地不再修煉,哪怕如此也隻能稍稍減少一些痛苦,不能完全不痛。
這麼多年過去,噬心穀裡的魔族修出名堂的屈指可數,長此以往,恐怕萬萬年之後,魔族依然逃不掉被封印的命運。
程雪意想要自由。
更想要找到方法把阿娘救回來。
所以她不能和彆人一樣甘心奉上修為。
於是這樣最強烈的噬心之苦,她生生受了數十年。
那夜在外門看見“沈南音”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等了五年,終於在等級製度嚴格的乾天宗裡麵找到了機會。
她費儘心機,賣力討好,哪想到努力白費,她被騙了。
但現在看來,結局也沒有功虧一簣那麼慘烈。
她那一時衝動的報複心,似乎為她尋到了新的機會。
程雪意眼神晦暗地感受著那熟悉到刻骨銘心的靈力。
往年這靈力都是令她痛苦的根源,但現在它卻在溫暖和治療她。
程雪意噬心之痛緩解,身上沒那麼汗津津,便更有心情觀察眼前這個人。
沈南音去噬心穀降靈,是執行師尊下的命令。
蟄伏乾天宗五年,她也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
可那又如何呢?
她管不了那麼多緣由,她隻知道,受苦的人是她的親人朋友還有自己。
魔族有那麼多,自然也有作惡多端該得惡報者,可人族之中就沒有惡人嗎?
魔族和人族也沒什麼不同,隻是被一棍子打死,都封印在了噬心穀裡,下場比妖族都慘。
也罷。
她不指望總說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人族,可以設身處地為魔族著想。
畢竟就算是沈南音這樣的聖父,也親手做著折磨的事。
他的慈悲也好,大義也罷,都維持在程雪意目前人族修士的身份上。
若他知道坐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妄想奪取白澤圖,打開噬心穀封印的魔族,肯定會立刻翻臉,對她大打出手。
程雪意忽然笑了一聲,沈南音恰好這時收手,目光落在她笑意猶存的臉上,眼神對上的一瞬間,他聽到她問了一個問題。
“若今日是旁人沒去拿補氣丹,大師兄也要專程送一趟嗎?”
程雪意忽然朝前傾身,目光灼灼地凝視他:“看見彆的師妹受傷,大師兄也會這樣留下為她療傷嗎?”
沈南音垂眸望著女子近在咫尺的鼻息。
程雪意挺巧的鼻尖幾乎與他隻剩一指之隔。
她的呼吸帶著淡淡的馨香,讓他想到桃花香,進而想起桃花醉。
桃花醉藥效再厲害,也不足以讓沈南音破功到一敗塗地。
他能在藥效下維持理智,即便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也不見得控製不了。
程雪意忽然又往前了一些,腰間始終掛著的銀鈴撞出脆響,沈南音渾身一凜,身子猛地後退。
程雪意嘴角笑意蕩開,以為不會得到這個人的回應,畢竟這樣的問題確實沒什麼好回答的,他的姿態已經說給了答案。
可沈南音退開之後反而回答了。
他沉靜而審慎道:“不會。”
程雪意一頓。
“你的傷非同小可,碧水宮恐怕處理不了。”
……這意思就是,如果是碧水宮可以處理的傷勢,他會直接送人去碧水宮?
程雪意不太不在乎這個,她在乎的是沈南音口中的“非同小可”。
是了,真是好大疏忽,噬心穀降靈留下的舊傷定期就會複發,彆人或許看不出門道來,可始作俑者怎麼會不認識自己留下的東西呢?
沈南音發現了什麼嗎?
程雪意不動聲色地掃過沈南音的臉,很可惜,她在他平靜無波俊美無儔的容顏上看不出任何問題。
手不自覺抓緊了裙擺,在沈南音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之前,她先一步轉了話鋒。
“那是不是彆人誤會了大師兄,做了我做的那些事,大師兄也會不計前嫌,如此大方。”
沈南音果然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眸光轉開,微抬下頜,靜默下來。
程雪意細細打量他,他不止是皮相美,骨相也極佳,微抬下頜清靜呼吸的模樣無一不舒展美麗,整個人溫潤輕盈,如鏡花水月,輕飄飄的沒有重量,很療愈。
“若你非要問這些。”沈南音斟酌過後才道,“彆人拿不到桃花醉,便是拿到也無法得手。”
沈南音雖然對本門師妹不設防,但那日鎮妖塔情況緊急,見了受傷的師妹,他隻會留下結界將她庇護其中,而後傳音讓彆人來將人帶走救治,他去收妖要緊。
她能騙到他,讓他聞桃花醉,這隻是計劃成功的第一步。
想成功報複,還得讓沈南音徹底就範才行。
她以為的桃花醉所向披靡,其實沈南音並不放在心上。
至今那藥在他體內仍有些殘存,但一點都影響不到他。
他望向程雪意,看她坐回床榻,眨著眼睛品味他的話。她像懸掛在房簷上輕巧的風鈴,含著紫色薰衣的雅致,散著滿頭長發,一雙眼睛無辜又無邪,真瞧不出內裡會是那麼極端的人。
她總要對比彆的師妹,拿這樣的話做話頭,沈南音乾脆也學著她來了一次。
“其他師妹覺我負心,會上真武道場興師問罪,直來直去,你與她們也不同。”
沈南音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裡,渾身散發著神性光輝,幾乎語重心長苦口婆心的話讓程雪意煩不勝煩。
他說:“我不知程師妹從前經曆過什麼,亦不想隨意調查冒犯於你。是以隻能當麵勸說程師妹,日後無論再發生什麼事,都不可像此次這樣魯莽作為,不是每一次結果都會如你所願。”
“我來之前,遇見了宮明長老。”
沈南音不得不回憶前往太玄宮之前的一段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