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邦?不知左副都禦史您鄉籍何方?”盛苑整了整衣袖,看上去頗為閒逸。此刻的她,麵對開始歇斯底裡的對手,反倒沒有了之前忿忿。
她說話語氣似飄起的鴻毛,可衝到對方跟前兒才會發現,話語裡卻藏著綿長的功力,一言所出頓讓對方額角密汗不止。
“我大楚國界線綿長,四周友鄰繁多,凶殘狡詐不知恩義者若布陳;自大妄為愚鈍小氣者若衛檀;朝秦暮楚貪婪無恥者若阮脂……此等外邦,我大楚中原自千載之前便予以感化,然其可改?
唯本性難移也!布陳仍舊寇侵海島,擾我漁民傷我百姓;衛檀仍左右搖擺隻想受恩不思回報;阮脂仍舊各自謀劃,伺機蠶食我大楚疆土!
聖賢之言既不能讓其曉大義,千載時光不能讓其向德向善,該當曉得一味儒法對之無濟於事,唯有內儒外法以對,方能教化外邦,以彰顯我大國傳道授業之德。”
盛苑言語不緊不慢,但時每個字兒之間不見間隙,連在一起好似密不透風的大網,令人尋不到插話之機。
直到她說完最一個字,沈憐農才找到機會,甩袖反問說:“這些豈是慧王妃與之奪利的理由?!”
盛苑用看憨憨的目光看著他:“此三國,不是礦產豐富,就是物產豐饒,有布陳、衛檀兩國礦產支撐,我大楚跟更遠方的國家貿易往來就更能占據優勢;有阮脂的氣候和耕田,我大楚的糧倉就能更加充足。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等臣子不能為大楚後世增益物資,本該羞慚,而今慧王妃所為利國利民,爾不思自省,反而為外邦鳴不平,是何道理!”
沈憐農被盛苑盯著眼睛數落得臉紅。
不過彆誤會,他不是慚愧的臉紅,而是氣得。
他發現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女郎真不是個東西!
兩方吵架,她不按著程序來,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把你打暈,繞來繞去繞開他所言之重點,完成精準痛擊!
他說的是過程,她說的是結果後麵的意義!
明明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對奏,偏偏讓她說得義正言辭,好像她代表了正義,而他卻是反派!
豈有此理!
沈憐農越想越氣,他打理精致的胡子也跟著顫顫不已:“外國之事當由朝廷出麵,此乃在其位謀其政也!何須王府內眷擅越!”
“慧王妃出手前,你這位禦史在朝已有四十餘載,可有參奏朝中大人在其位謀其政哩?!”盛苑毫不掩飾眼底的嘲笑,“爾不中用,何以對有德有功者指手畫腳也?”
說到這兒,早已領悟“吵架的優勢在於占領發言的掌控權”這一真諦的盛苑,叭叭叭說完,根本不給沈禦史反擊的時間,正過身子朝景和帝行禮:
“陛下,數月之前,通往外海的運道頻有海盜出沒,不少商船遭遇劫掠,慧王府商隊偶然得知海盜乃為官盜,乃是三國士卒裝扮而至,這般所為意在海港權也。
正若左副都禦史剛剛所言,外國之事不能輕從,須當證據確鑿方可實施。
然慧王奏本數十,通政使司、內閣皆可見,當朝討論時,都察院諸君皆以‘外國邦交不可為商賈事宜所擾’為由,極儘反對之能!
最後還是慧王妃巧施妙計,捉海盜、尋證據、令三國無言以對,還航道以安寧,最後所討礦產,亦未進慧王府內庫!
左副都禦史俸祿未嘗沒有那些礦產的白銀,可他卻為報外邦叵測之舉,罔顧事實、昧著良心彈劾慧王妃,此等卑劣行徑,此等忘恩負義之所為,當朝臣共唾之!”
她最後幾句說得最鏗鏘,言畢,不等景和帝發言,便朝沈憐農走了幾步,揚聲說:“朝臣共唾之,且容臣為先,啊呸!”
“!!!”
沈憐農頭發絲兒都要炸起來了!
雖說這豎子隻是乾呸,可其侮辱之意讓他隻覺三魂七魄都在衝擊著自己的天靈蓋兒!
“汝何敢也!”咬著後槽牙,他渾身顫顫,眼光猶若一柄柄飛刀衝著盛苑扔去。
“為何不敢!”安嶼見他看盛苑的目光陰冷,登時蹦了過去,擋在盛苑前麵,也跟著呸呸呸了好幾聲,“你吃的穿的用的、養妻兒小妾奴仆的,都是國庫所出,慧王妃拳拳善舉,你不知沾了多少光!反而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你還是個東西?!”
“你!你!你!”
沈憐農於都察院為官數十載,而今身為左副都禦史,自是思維敏捷、能言善辯之人,而今卻被兩個潑皮氣得牙齒顫叩難以續言。
“你走開!”盛苑卻嫌安嶼礙事兒,直接一巴掌給他撥楞開了。
本來想要喝止安嶼的景和帝,看著自家侄子讓盛苑抽得跟不倒翁似的,登時額角青筋抽抽。
偏這小子還樂滋滋的跟在旁邊打氣!
簡直給他丟臉!
大概是盛苑這巴掌拍得有些震懾力,原本想要聲援沈憐農的大臣,見之不由退卻。
試問,一個連自己隊友都拍飛的人,還能對對手假以顏色?!
若那狗脾氣上來,見一個踹一個,那誰受得了?!
且看看!且看看再說!
等到沈禦史氣暈了,他們自有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