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仿佛自己是一株白蠟,熄滅在街口,燭心卻是燙的。
他這話容易讓人誤會。
她醒了醒神,邏輯分明,“您剛才不是說,我們算朋友麼?”
趙曦亭好似已經摸清她性子,慢悠悠地接口,“當朋友你就肯來了?”
孟秋啞口無言。
她第一反應就是不會來的。
小姑娘筆直的腿定在地上,發了呆似的看他,霧霾藍的大衣,樣式千篇一律,在她身上卻清冷得出奇。
她長了一雙不怕得罪誰的眼睛。
最清高。
也最好懂。
神情在意料之中。
趙曦亭笑了聲:“所以這兩千塊怎麼不值了?”
孟秋沒想明白他怎麼能把一個問題說得不像問題,答案不像答案。
她被繞進去了。
付賬的時候,趙曦亭簽了個字,嗓音沉磁:“還糾結?”
他將小票團了團,扔進垃圾桶,“人與人之間,錢最清白。”
“剛才你給我的的奶茶錢不就是這個意思?”
他輕笑,談不上高不高興,隻是很平和地敘述這個事實。
孟秋有種脫光了衣服在太陽底下晾曬的手足無措感。
他幾乎把她看透。
孟秋下意識挪開目光否認:“那不一樣。”
趙曦亭又瞧了她一眼,含笑沒說話。
下樓她跟在他後麵,總覺得他說那兩句話的時候身影有幾分孤獨。
仿佛懸崖邊的滾雲,最是觸手可及,卻最無法觸及。
不過他說的一點沒錯。
若不想談情。
錢最清白。
趙曦亭照舊把她送回學校後門。
孟秋讓他等一下。
她一路上都盤旋著這筆賬,下了車,去旁邊at機器上取了兩千塊錢,路過旁邊的小賣部,猶豫幾秒去買了支雪糕。
敲了敲車窗,把東西遞進去。
趙曦亭看了眼,兩樣都沒接。
從餐廳出來,他們沒再說過話,他乍然啟唇,嗓音浸潤在夜裡,染上薄涼的水氣,“上來說。”
他親手給她開了車門,往旁坐了坐。
這裡人來人往,轎車停在馬路邊緣,很紮眼,孟秋重新坐回去。
司機將車開到安靜的地方,自己下了車,好讓他們說話。
“為什麼突然買這個?”趙曦亭接了雪糕抬抬下巴,示意詢問。
“謝謝你信任我。”孟秋指被當做工作的晚餐。
她其實很能接收彆人的善意。
趙曦亭今晚和往常不一樣,至於什麼原因,她沒打探的欲望,隻不過讓他這麼回去,好似有些可憐。
她溫溫絮語:“以前冬天考試考不好,我和朋友會買雪糕吃。”
“可能天氣冷,味蕾受刺激,很容易轉移注意力。”
“吃完心情就好多了。”
孟秋唇邊笑意淺淺。
趙曦亭見多了成年人世界裡南征北伐的交鋒,這樣直白的安撫還是頭一次。
他低頭瞧著包裝紙,對它的印象還停留在童年時期。
他肩膀緩緩鬆垮下來,幾近這一整天裡最放鬆的時刻,接過去,卻沒急著拆。
孟秋愣了愣,揚起眉毛問:“你不會……這個也沒吃過吧?”
趙曦亭英俊的五官瞬間哭笑不得,無奈地拿眼瞧她,“我隻是很少吃零食,不代表我沒吃過。”
他指尖沿著鋸齒撕下,捏起裡麵的木棒,淡紅的唇含住奶油的一角,慢條斯理地咬下,含在嘴裡細細地抿。
雪糕的冷氣渡過去,他的唇色很快紅潤起來,他遊刃有餘的吃法,吃什麼都像珍饈。
孟秋看著他的姿態,莫名想起素未謀麵的雪山。
與他有七分相似的清潔。
車窗外飄過一串紅色,孟秋眼睛往左挪了挪,幾個穿聖誕老人氣球服的“小胖子”跌跌撞撞在路上跑,你追我趕,足足有五個,龐大笨重的人偶跑起來很壯觀。
她兩眼一亮,又往前湊了湊。
孟秋老家的人思維古板傳統,對這種西方節日沒什麼概念,她還是第一次見穿奇裝異服迎接聖誕的方式,忍不住興奮地拍拍趙曦亭肩膀,說:“你快看那兒。”
趙曦亭聞言緩慢地抬起眼,沒有看外麵,而是在看她。
小姑娘平日素來端著,說端著也不能夠,她是骨子裡的恬靜。
書讀多了難免眼界高,看什麼都不稀奇,來到陌生的北方,仿佛林中清露,慢熱得格格不入。
她甚少像現在孩子氣地笑容明朗,居然也有童真的一麵。
他順著她的側臉去找人,目光追隨紅色小胖子遠去,又咬了一口雪糕,餘光裡全然她燦爛的臉。
她的鼻子,眼睛,嘴唇。
一部分一部分在夜裡揉開,清晰地紮進眼裡去。
趙曦亭薄薄笑了聲,沒說話。
孟秋覺著他這聲笑毛絨絨的,像一顆她沒扣好的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