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突然發瘋,撕扯少年的衣服,“你也護著她!你怎麼也護著她!”
孟秋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以前她認為夏季應該是繽紛的,但絕對不是顏料盒倒在自己臉上的樣子。
霽水市一中傳過一樁醜聞,媒體不敢大肆報道,怕影響不好,被上麵直接壓下。
四十多歲的美術老師,在家中繪製和藏匿少女的裸畫,被妻子實名製舉報,幾疊紙似雪花一樣從天而降,摔碎的是少女十七八歲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出軌、不倫、勾引。
任何一個詞和高中生聯係在一起,都能引起核彈般的效果。
她無數次否認,並表明從來沒有和那位老師在私底下見過麵,那位老師也聲明全然是自己想象,畫放在家中,沒想打擾大家生活。
但因為她妻子崩潰的哭訴,流言變得五光十色。
真相是最不重要的。
那個時候,人們還沒有這麼通情達理。
後來那位老師被辭退,內部通報批評,被整個教育係統拉黑,丟了工作。
孟秋再也沒見過他。
過了這麼幾年,她幾乎要忘了,今天好像又墜入泥潭,窒息將她吞沒。
女人怒目圓睜:“你是不是還和楊疆有聯係!”
“他又開始折騰那些畫了!肯定是你去騷擾他了!”
孟秋犯了一陣惡心,慢慢擦去手背上的水珠,從白楊一樣的少年身後走出來,她清冷孤傲的眼睛聚焦在女人身上,深深吸一口氣,“阿姨,您是不是太高看楊老師了。”
“我和楊老師聯係,圖他什麼?”
即使當年謠言肮臟到一定地步,她還是保持體麵。
稱了一聲楊老師。
孟秋冷靜地吐字。
“以前是,現在也是。”
“當年您既然這麼在意這件事,為什麼不和他離婚?”
女人好似被她清傲的氣勢嚇住,一時找不著話回懟,指著她的手指有些顫,“你少教育我!”
“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不會做那種事,碰上你這個學生之前,他老實本分,就是你的問題!”
孟秋深呼吸。
她知道講不清楚。
永遠講不清楚。
做錯事可以證明錯在哪裡,什麼都沒做的,怎麼證明呢?
更何況眼前的人並不是想要一個真相。
麵對叫不醒的人,多說一個字都是在浪費生命。
孟秋抱好花束,想要離開走廊,女人立馬朝她撲過來,結果被身後的少年抱住,無奈地喊了聲:“媽!”
“你放開!”女人掙開少年的桎梏,朝向孟秋吼:“你覺得你清清白白,事實就是,因為你,我們整個家都毀了!”
“你不會做噩夢嗎!孟秋!你能活得心安理得?!”
孟秋喉嚨像卡了根魚刺,空氣凜凜地穿過,直往最深處墜去。
她低頭快步走,不想在趙秉君來之前多生事端。
正好十來米遠的地方有個穿保安的衣服的人,她走過去喊了聲:“叔叔。”
保安打量她一眼,好像認出她是今晚的主持人,親和道:“需要我幫忙嗎?”
孟秋往母子倆那邊看,“他們迷路了,您過去看一下吧。”
女人看到保安朝他們走過去,神色頓時慌張起來,以為孟秋告了狀,拉著少年迅速離開了善明樓。
保安喊了兩聲,他們跑得更快了,隻好原路返回。
孟秋在保安旁邊呆了一陣,怕錯過趙秉君的車,又回到之前的走廊。
花束有一些份量,她拿得酸,放在廊椅上休息。
林曄這個點應該起了,孟秋猶豫了一會兒,慢慢敲出幾個字。
——林曄,我能不能和你打一會兒語音。
那邊等了五六分鐘才回過來。
——怎麼了,心情不好?
孟秋指尖停滯在半空。
林曄沒有馬上撥過來,就說明他現在不想打電話。
孟秋打了幾行字,又刪了,最後留下一句解釋。
——那個人的妻子和兒子來燕大了,剛走。打兩分鐘也不行嗎?
這件事隻能和林曄聊。
林曄那邊顯示很久的正在輸入中。
——已經走了嗎?走了就彆管了。
——沒事的孟孟,彆害怕,我小組作業沒完成,和組員們趕了個通宵,就剩最後一點了,等我弄完再來找你。
——彆想太多。[抱抱][抱抱]
孟秋盯著屏幕沉默了幾秒,退出了和林曄的對話框,麵對茫茫黑夜坐了一陣,走廊外麵偶有幾對情侶歡聲笑語地走過。
一個說:“我要看煙花表演,你給我找好攻略。”
另一個說:“換個彆的吧,今晚絕對擠,你這小體格擠壞了怎麼辦。”
“那你就不會保護我?”
“……遵命。”
她才想起來。
今天元旦。
漸漸的,人少了。
孟秋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四十了,距離陳院長告知她的時間遲了二十多分鐘,她打算給陳院長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然而她掏出手機沒來得及摁,脖子突然被人從後麵擒住。
她渾身雞皮疙瘩炸起,又驚又懼,重心不穩地試圖抓住旁邊的柱子,身後的人根本不給她反應時間,緊緊捂住她嘴巴,不讓她呼救。
罩住她臉的那隻手,有一股薰衣草洗手液味道,潮濕,溫熱,沒什麼繭,年輕柔軟。
孟秋能感覺到他比自己高不少,因為她的頭頂將將碰到對方的下巴。
是名男性。
她感受到有冰涼而尖銳的東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我警告你,以後不要再回霽水。”
少年嗓音嘶啞,不同於燕城人字正腔圓,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腔調。
孟秋立時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沒再掙紮,少年略微鬆開一道縫隙,她喘了一陣,平息緊張的情緒,咽了咽喉嚨,輕聲說:“我以為你比你父母講道理。”
“你就當我想有個平靜的生活。”少年語氣煩躁。
孟秋轉過頭,盯著他眼睛,清冷如水:“憑什麼?”
“做壞事的人沒有眾叛親離,好好在家呆著,卻要求受害者和土生土長的家鄉割席。”
“公道呢?”
她嘴唇輕顫,猶如雷雨中拔地而起的細竹,倔強而纖直。
少年一怔,手上力道鬆懈了,但他就愣了一會兒,音量大起來,“公道嗎?我也想問問公道在哪!這些年我過的什麼日子你知道嗎?”
孟秋被逼在長椅的角落裡,欄杆頂得脊背生疼,她手指抓著柱子,不小心摳掉牆皮,碎粉紮進指甲縫裡,微微的刺痛讓她保持清醒。
少年正要逼近她,走廊後麵冒出來一道黑影,抓住少年的手腕,狠狠往地上一摜。
孟秋嚇了一跳。
四周驚起的涼風撲在她耳後,她指尖驀然卸了力,驚魂不定地癱坐在長椅上。
她看著男人的頎長寬闊的後背,感覺自己像一輛疾馳的火車,乍然從狹長黑暗的山洞裡出來,一抬頭,天亮了。
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從古至今英雄救美的戲碼為什麼長盛不衰。
趙曦亭肩胛骨在襯衫上有力地隆起,他輕而易舉地掐住少年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盤虯蜿蜒,半彎腰的姿勢,西裝褲包裹長腿,左手抓握的外套垂落在皮鞋旁邊,似乎來得很急。
少年吃痛,手裡的東西掉到地上,孟秋定睛一看,是一串鑰匙。
趙曦亭平緩了一下呼吸,冷聲說:“打電話,送派出所。”
少年聽到那幾個字渾身一抖,掙紮著想逃走,奈何趙曦亭力氣太大,這個時候少年的羸弱和男人的成熟落差就顯現出來了。
孟秋拎著裙子半蹲下去,撿起地上的鑰匙。
如果他有心傷人,帶的應該是小刀。
她輕聲說:“算了。”
少年陰冷地看向她,“不用你可憐。”
孟秋拿起手機,靜靜地望向他:“那我打?”
少年立馬低下頭。
“沒成年吧。”趙曦亭輕描淡寫地啟唇,“還想念大學麼?”
少年臉色變了變,戒備地打量他,似乎在揣測他是什麼身份。
趙曦亭眼底散著漫不經心的涼,薄薄戾氣壓得人不敢呼吸。
“你一潛在的犯罪分子,但凡這些高校愛惜自己的羽毛,就不會收你。”
少年看著他眼睛毛骨悚然,驚怕之餘忍不住給自己提氣,“少嚇唬人,招不招我難道你說了算?”
趙曦亭像看垃圾一樣譏誚地勾了勾唇。
“試試?”
少年麵容驟白,才意識到眼前的人真有可能讓他上不了大學,示弱地曲起身子,不敢再反抗什麼。
趙曦亭緩緩起身,看向孟秋,“傷哪兒了?”
孟秋搖搖頭。
趙曦亭視線在她身上晃了一圈,見確實沒事,乾脆利落地拎起她手裡的鑰匙,輕飄飄一扔,手掌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將她帶離昏暗的走廊。
許是站得久了,風吹得冷,下台階的時候,孟秋腿一軟,踉蹌了一下。
趙曦亭突兀地掌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摔在地上。
孟秋緩了緩冷得沒知覺的腿,有小片刻沒有挪動。
趙曦亭垂眸看了看撞進胸口的腦袋,頂嬌小一隻,烏黑的長發毫不客氣紮著他的襯衫麵,窸窸窣窣細響。
這姿勢,像把她攬懷裡。
他刻意用了點力將她扶穩。
不比見麵第一次蜻蜓點水,今晚她細膩柔軟的皮膚天真地吸附上來,讓他十根指骨無限度地陷進去。
將他骨頭都磨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