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二人針鋒相對的時候,葉明昭趾高氣昂,高高在上,冷淡的目光一掃,儘是看不起人的樣子,什麼時候這般過。
她有些於心不忍,拉她上車道:“你跟我上車說。”
然而指尖碰到她時,薑亭月才發覺,原來葉明昭身上竟然這般涼。
葉明昭魂不守舍,被她拽上車,竟然連一點兒掙紮都沒有,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薑亭月沒打算跟她和解,更不打算同她交心,隻對管家道:“去長公主府。”
能將葉明昭全須全尾的送回去,就已經是薑亭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聽到“長公主”三個字,葉明昭長長的眼睫動了下,淚珠大顆大顆滑落,她開始痛哭起來。
“我娘死了。”葉明昭抽噎道,“我娘死了,葬進了皇陵,我想去拜一拜,單獨跟她說說話都不行。他們還要我和親,要將我嫁去夏國,我不願意,一旦和親,就是死路一條,我不想死,所以我拚命的磕頭,拚命的求聖上不要讓我去和親,可我頭都磕破了,聖上也不肯見我。”
薑亭月聽的微愣。
從前,長公主算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凡是求情求到了她那裡,她若是肯插手,再難的事,都能辦成,可謂是聖眷無雙,可薑亭月怎麼也沒想到,長公主一死,她唯一的女兒,連麵見皇帝都困難。
猶豫片刻,薑亭月遞了她一張帕子,問:“那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聖上身邊的大監送我出宮,我不肯,一直跪在宮門前磕頭,直到宮禁的時辰到了,宮門合上。”
說到這裡,葉明昭就不肯往下說了。
但薑亭月知道,應當是她自己不肯見府裡下人的,葉明昭這人,高高在上慣了,極度自負,絕不可能容許旁人望見她這般狼狽的模樣。
可她方才,突然攔住她,還強行拽葉明昭上馬車,在葉明昭心裡,約莫是恨死她了。
她微微歎氣,安慰道:“和親一事,你再等等,說不準有轉機呢!”
前段時日,陸慎應了她的,這和親之事,應當是成不了,所以若是葉明昭不想嫁人,完全可以再等一等。
“使臣已經入京了。”葉明昭不抱什麼希望道,“大概在聖上麵見使臣後,便會下旨。”
她也並不覺得,薑亭月有什麼辦法,與其說是說給薑亭月聽的,她這些話,更像是憋狠了,隻是想隨便找一個人傾訴。
薑亭月沒吭聲,她自然不會傻傻的將陸慎暴露出去,隻遞給葉明昭一把梳子,道:“你的頭發,重新整理一番吧!”
葉明昭望著精致的梳子,微微沉默片刻,還是接過來,散了自己的長發,低聲道:“謝謝?”
若是從前,葉明昭死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落魄成這副模樣,更是想不到,她都落魄成這樣了,對她伸出援手的,竟然是死對頭薑亭月,她沒有落井下石,葉明昭已經很稀奇了。
葉明昭也是生來養尊處優的,並不會紮頭發,散開梳順後,就自己給自己胡亂編了兩個小辮,編的不算好看,有幾縷頭發都翹起來,有些壓不住。
但葉明昭遞還梳子,額頭紅印未消,低低傻笑一瞬時,在薑亭月眼裡,卻比從她從前任何時候都順眼。
馬車停在長公主府外,薑亭月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單手撩起一點簾子,望著葉明昭下車後,頭也不回往前走,寂寂飛雪下,她的身影清冷而孤寂,淡漠的宛若一道影子,頃刻間便能融入冰天雪地。
那時,薑亭月並不知道,這是她此生見葉明昭的最後一麵。
而此時此刻,薑亭月心下有幾分兔死狐悲的同情,但也僅僅是同情,她便差人繞了路回府。
雪越下越大了,將路上一切痕跡都遮掩的清清楚楚,沒人知道薑亭月出過府,更罔論得知她見過葉明昭。
臘月寒涼,薑亭月依舊稱病閉門不出,昔日親朋好友,都紛紛贈上病禮,想來探望,但都被薑亭月拒之門外,她誰都不見。
臨近中旬時,薑世忠終於歸家,那場博弈中,他到底是贏了。
使臣早就在半月前便離去,和親的聖旨,卻還沒有第一時間頒布,但已經到了人儘皆知的地步了。
聖上既舍不得放棄拿葉明昭當籌碼,又擔憂長公主去世不久自己這麼做又會招致罵名,所以和親的聖旨一拖再拖,反而是封賞的聖旨,不要錢似的往長公主府裡去。
薑世忠歎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原來聖上竟然這般無恥呢?”
李雲柔無奈道:“慎言,你才被聖上從牢中放出來,這是又想進去了?”
薑世忠低低咳嗽一聲,“那倒沒有,府裡還是比牢中舒坦的。”
臘月下旬,一封早就被薑亭月看過的告密信,終究是寄進了三皇子府。
府內,賀蘭延望著來曆不明的信,整個人都在顫抖。
信上將他做的那些事,一一都列舉出來,說是大皇子賀蘭靖已經拿到了罪證。
這麼些年,賀蘭延沒少犯過事,但旁的都是小打小鬨,真捅出去了,他向父皇哭訴一番,基本上都能遮掩過去。
唯獨一樣,賀蘭延目光死死地盯著手上的信,手在顫抖。
唯獨一樣,他之前做了件糊塗事,勾結夏國人,挑起戰爭,他將自己的人安排上去,克扣糧草錢,發戰亂財。
隻要兩國交戰不止,國庫支出便不會少,賀蘭延賺的,就是這筆本該到邊關將士身上的錢。
隻是,賀蘭延也不敢做的太過分,守城的將軍名氣大些,家世厲害些,賀蘭延就不怎麼克扣,而那些不知名的守城將士,卻被他極儘剝削。
一開始,賀蘭延隻是與夏國人交易,想賺些錢,讓自己日子好過些,但這種交易一旦開始,什麼時候停下,便由不得賀蘭延說了算。
如今,賀蘭靖找到了關鍵性的證據,他聯係夏國人的親筆信,落到了賀蘭靖手中,一旦他向父皇告狀,父皇那麼恨夏國人,他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行,要麼將證據找回來,要麼,賀蘭靖必須死。
隻要賀蘭靖死了,他便是唯一的皇子,也注定他繼承大統,便是被查出來他做了些手腳又如何,隻剩下他一個皇子了。
當年父皇登基時,手段比這還臟,可如今,不也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天命所歸嗎?
與陸慎想的一模一樣,三皇子賀蘭延拿到信後,不管真假,他第一反應,就是除去大皇子。
屋外小雪紛飛,屋裡炭火嗶剝有聲,陸慎推開窗,望著樹枝上白雪皚皚,靜靜的望著一隻麻雀,落到地麵上,翻找著糧食。
若非大皇子太過優柔寡斷,他也不必直接寫告密信,勾起三皇子的殺心。
直到現在,陸慎也想不明白,皇帝那樣一個人,是怎麼生出大皇子這般悲憫忍讓,優柔寡斷的性子,即便是他妻兒罹難,尚未出世的孩子被害死,他第一反應,也沒想過報仇。
這封信貿然送出,多多少少有隱患,隻不過,賀蘭延是個殺心極重之人,即便他知道這信有問題,但他還是會對大皇子下手。
幾乎是在賀蘭延有動靜的同時,陸慎在後,悄無聲息推波助瀾了一把,故意讓大皇子提前得知了賀蘭延的殺心。
大皇子再蠢再濫好心,也遭不住他有求生欲,他被幽禁之時,當著眾人的麵,對著皇宮的方向磕頭,從早到晚,直到生生將自己磕暈過去。
他下了狠心,每磕一下,都極重極響,最後人被抬走時,幾乎奄奄一息。
消息終於傳入聖上耳中,他忌憚大皇子,因為皇後曾對自己下了殺心,他也懷疑,大皇子仁善的模樣是偽裝。
可不論如何,說到底,聖上隻有兩個兒子,他要這兩個兒子互相製衡,才不至於讓自己被架空。
所以,他親自去見了大皇子,一臉拳拳愛子的慈父模樣,好聽的話還沒說出口,大皇子就撐著一口氣,拖著病體一跪,哭喊道:“父皇,求父皇救救兒臣。”
查了多年的罪證,終於收齊,被大皇子交到了聖上手中。
聖上果真大怒。
臨近年關,聖上卻氣得重病一場,拖著病體清算三皇子賀蘭延。
這些時日,處死之人不勝其數,宣政殿前的血汙都有些清不乾淨。
可最後,說不上是偏愛,亦或是不願大皇子一人獨大,是以,聖上並未殺賀蘭延,隻是剝奪了他手中所有權勢,將他關押起來,甚至連罪名,都不是通敵叛國,可謂是給足顏麵。
大皇子有些失望,卻又明白,父皇偏袒皇弟,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賀蘭延被關押後,聖上雷霆之怒,清算了不少人,從朝中至邊關,所有跟三皇子有聯係的人,都被處理了個乾淨。
但和親是不成了。
夏國有意開戰,寧願讓出巨利給賀蘭延,也不舍棄開戰的念頭,便是和親,也阻止不了他們的野心。
聖上是想簡便行事,但也不是傻子,和親一事,便被徹底耽誤下來。
而賀蘭延被關押,薑亭月的“病”倒是好的極快,沒幾日,便能出府了。
她病好的消息一傳出,唐芝芝幾人就迅速來尋她了,之前幾人也說要探病,隻是被薑亭月拒之門外。
姐妹們一聚齊,便忍不住說起昔日往事,蘇子嫣歎道:“就是可惜靜姝姐姐了,她入宮後,怕是沒過幾天如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