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亭月對這些事都不大了解,先前一直在五行山,回來的時日也不長,不怎麼出府,也不見昔日友人,自然不知道這些。
不由得問:“靜姝姐姐怎麼樣了?”
“不太好。”寒冬臘月,天兒冷的厲害,蘇子嫣手裡的團扇卻輕輕的晃,搖頭說,“她嫁給大皇子不算久,皇後就出事了,連帶著大皇子也被幽禁,靜姝姐姐因懷著皇嗣的緣由,倒是好好的,聖上很看重她這個孩子,甚至公然道兩位皇子不成器,若是這孩子是個男胎,聖上願直接立他為皇太子。”
蘇子意麵上也有些惱怒,“聖上跟沒腦子似的,這話一出,三皇子黨可不就使勁兒針對靜姝姐姐了,果不其然,那一胎沒保住,靜姝姐姐病了好些時日,一直在哭,好幾回太醫都說要準備後事了。幸好靜姝姐姐命大,強撐過來了。”
唐芝芝冷笑,“誰知道是沒腦子,還是故意為之呢?”
她心裡自然是帶著火的,她祖爺爺年紀一大把了,想告老還鄉被拒後也不敢再上書,因為上一個這麼連續請辭的,已經被流放了,她祖爺爺年紀一大把,若當真再流放,怕是要活不成了。
但接著在朝廷也不行,這些時日以來,他一個花甲老人,在朝中屢屢被針對,氣病了好幾回,人都纏綿病榻好些時日了。
“就是苦了靜姝姐姐了,淪為他們爭權奪勢的犧牲品。”蘇子嫣又是一歎。
薑亭月斟酌著,問:“要不,我們入宮去看看她吧!你們怎麼說?”
“可以。”蘇子嫣道,“靜姝姐姐自小產後,身體一直沒好,宮裡都是用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藥材,一直這麼治不好,也是因著有心結在,我們去問問,看靜姝姐姐有沒有什麼想要的,興許能為她解開心結也說不定。”
四人琢磨一番,覺得這事能行得通。
蘇子嫣已經嫁給了一個郡王,如今也是個郡王妃,她借著入宮拜見貴妃娘娘的借口,帶了其他人一並入宮。
四人去見林靜姝時,她整個人憔悴的厲害,以前林靜姝就是個極為安靜溫婉的性子,如今望起來,倒是越發沉默寡言了。
蘇子意見狀,紅了眼圈,輕聲問:“靜姝姐姐,你怎麼病成這副模樣了?”
林靜姝笑了笑,麵色極為蒼白,她柔聲道:“隻是受了些風寒,不是什麼大事,難為你們特意為我入宮一趟。”
蘇子嫣眉頭一皺,怒道:“宮裡的太醫都是吃白飯的麼?上回我見你,你就是這副模樣,都多久了,怎麼病還沒好?”
“要是宮裡實在是養不好,咱們就出去養病,總不能真折在宮裡吧!”唐芝芝握緊拳頭,有些控製不住怒意。
“哪裡是你說能出去便能出去的?”蘇子嫣不讚同道,“聖上聖旨,讓她在宮中養病,你我都是什麼人?難不成能大得過聖上,說離宮就離宮不成?”
唐芝芝心知是這個理,但她就是心中難受。
“好了。”薑亭月道,“你們彆吵了。”
她沒忘記,今日這回入宮,是來解開林靜姝心結的。
走上前,溫聲問林靜姝,“靜姝姐姐,你有什麼特彆想做的事嗎?”
林靜姝愣了好一會兒,垂下眼,靜了許久許久,才小心翼翼,從枕頭底下,遞過來一支花勝。
“這是?”薑亭月沒看懂。
“這是我在東街第七家鋪子買的,如今,我戴不得了,麻煩你們,幫我退了它。”林靜姝將花勝交到薑亭月手中。
薑亭月問:“隻是這樣?”
“對。”林靜姝點頭笑道,“隻是這樣,退了它便好,這是我唯一的心願。”
“好。”薑亭月點了頭。
這支花勝,薑亭月從前從未見林靜姝戴過,她也不知道,為何林靜姝特意要讓她們去退了這個。
“交給你們,我很安心。”林靜姝仿佛卸下了重擔般,輕鬆笑道,“謝謝你們。”
姐妹幾人說著話,林靜姝麵上帶著一點笑意,慘白的臉上,仿佛也多了絲顏色,模樣看起來多了些生氣。
唐芝芝還是沒放棄自己那個念頭,主動問:“你們說,我們怎麼讓靜姝離宮?你看她總是悶在宮裡,才悶出毛病來,要是像咱們未出閣那樣,痛痛快快出去跑一跑馬,說不準病早就好了。”
蘇子意望向她姐姐蘇子嫣,說:“姐姐,你肯定有辦法吧!”
蘇子嫣氣得戳她腦門道:“你當你姐姐是如來佛,還是觀世音?什麼事我都有辦法是吧?”
“要是從前的國公府,指不定月月還能有些辦法,隻是如今……”蘇子嫣輕輕一歎,如今,國公爺已經與聖上離了心,再不得重用了。
“我讓我家郡王爺想辦法。”蘇子嫣思索著,還是決定為朋友冒個險。
“不用你家郡王爺。”薑亭月說,“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其他人異口同聲的問,就連林靜姝,眼裡也帶了絲期待。
她實在是太想離開皇宮了。
“過年的時候,慣例是讓寒鳴寺的清遠方丈來祈福的,咱們想法子,讓他見靜姝姐姐一麵,若是他提出讓靜姝姐姐離宮靜養的建議,聖上那邊,定會采納。”
薑亭月又說:“清遠方丈那邊,我有辦法,隻要靜姝姐姐,能讓宮裡同意讓方丈為你祈福便行。”
她是跟清遠方丈沒什麼交情,但每年,她家捐的香油錢,占了寒鳴寺收入的一半,所以那位方丈,向來願意給她國公府麵子。
林靜姝笑了笑,正要說好,就見她身邊的大宮女,腳步輕輕,走了進來,低聲道:“皇子妃娘娘,汝陽伯府來人了,來的是夫人。”
宮女說的那人,正是林靜姝生母。
聞言,她麵上又多了分喜色。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姐妹們齊齊入宮來探望她也就罷了,自從她入宮後,再未私下見過的母親,竟然專門入宮來見她了。
林靜姝當即喜道:“快迎進來。”
見林靜姝高興,薑亭月幾人也跟著開心,歡歡喜喜見了汝陽伯夫人,起初是皆大歡喜。
但汝陽伯夫人,細細問了林靜姝的情況後,卻又溫聲道:“失了個孩子而已,不打緊的,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其他孩子的。如今三皇子失勢,若是大皇子登基,你便是一國之母,隻要你再有個兒子能登基,我們林家,便最少能有百年的潑天富貴。”
“所以一時傷懷也便罷了,切莫悲痛傷身,那才是得不償失,我林家全族,也就出了你這麼一個皇子妃,未來,你還將成為一國之母,自然不應當耽溺於一時悲痛,姝兒,你要自己保重好。”
林靜姝麵上的笑,便凝住了,她沉默片刻,問:“母親今日來見我,便隻說這些嗎?”
汝陽伯夫人拍拍她的手,溫聲道:“阿娘知道,你是希望阿娘多關心你,可你要知道,你不光是阿娘的女兒,更是林府長女,闔府榮光,都係於你一身。”
“這麼多年,我們林家,幾乎是用儘全族之力培養你,隻為將你送上那個位置。切記,不可因著一時意氣,壞了闔族大事。”
林靜姝眼底的光徹底暗了,像是呼嘯的夜色裡,寒風冷雪下,即將暗淡卻又被竭力保護的一盞明燈,被冷風一吹,最後徹底熄滅,化為一縷輕煙散去。
好半晌,她終於溫聲道:“女兒時時刻刻銘記在心,不敢相忘。”
汝陽伯夫人同林靜姝說話時,薑亭月幾人是不在屋內的,夫人說有些私事要說,幾人便識趣避開。
四人在廳內坐不住,但又不想打攪林靜姝與她母親敘舊,便在院子裡轉了轉。
如今已然是臘月,院中的梅花已然開了大半,稀稀拉拉的,開的不算繁茂。樹下卻種著大片的黃花郎,黃花郎向來隻開到十月,卻不曾想,如今已是臘月,卻仍然茂盛。
微微寒風吹過,白傘簌簌如雪花紛揚。
有一些飄到了薑亭月麵前,她捧手接住,忽然想起雁姐姐出嫁前辦的那場宴會,大家投壺,靜姝姐姐第一個輸了,明明能借喝酒揭過,她卻以一副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她說,她不想嫁給大皇子。
那時候,她麵上帶著笑,以及無所畏懼的坦蕩,興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這個秘密,沉甸甸壓在她心頭的秘密,即使被說出來,也不會使她好受半分。
明明是笑著的,明明是坦然的,可她的眼神,卻又那麼悲傷。
那種無可奈何的悲傷,就像是明知自己麵前是深淵,可她卻沒有第二條路選,她要跳下去,她隻能跳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掌心收攏,薑亭月忽然道:“我們去看看靜姝姐姐的情況。”
說罷,不等其他姐妹回應,就一提裙擺,轉身向著屋裡跑去。
其他人連忙道:“月月你慢些,我也去。”
薑亭月跑回廂房時,還未推開門,就見門“吱呀”一聲開了,汝陽伯夫人見是她,被嚇了一跳,又道:“慢些慢些,彆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