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薑亭月往裡望去,但屋裡太暗,什麼都沒望見,“夫人,您跟靜姝姐姐聊完了?”
“聊完了。”汝陽伯夫人笑道,“時辰到了,我也該出宮了,你們幾個,可以多待一會兒,也希望有你們在,姝兒能儘快想開。”
她客氣的笑了笑,雖然心裡不怎麼喜歡這個沒什麼規矩的國公府千金,但這麼多年,她家姝兒就提了這麼一個要求,說是不肯同她們斷交,她也沒辦法,隻好同意。
總歸,與國公府千金交好,還是利大於弊的。
薑亭月不知道汝陽伯夫人的想法,見夫人離開後,才轉身,往屋裡而去,林靜姝一身素白寢衣,半倚在軟枕上,模樣憔悴。
她坐到榻邊的凳子上,輕聲道:“靜姝姐姐,我已經想到怎麼讓宮裡同意方丈替你祈福了。”
“不必了。”方才還興致勃勃的林靜姝,如今卻輕輕搖頭道,“我大抵,是不能離開皇宮了。”
“怎麼就不能了?”唐芝芝一進來就聽到這番話,當即惱道,“方才說的好好的,怎麼又改悔了?咱們一齊想法子,又不是真沒辦法。”
蘇子意點頭:“是啊!靜姝姐姐,你方才明明是想離開的,怎麼此時又不想了?”
林靜姝咳嗽幾聲,輕輕笑道:“我就是想通了。”
見姐妹們擔憂的眼神,林靜姝深吸一口氣,笑道:“怎麼都這副表情,我又不是不行了,身體還撐得住,我自然不能這個時候離宮了。”
“你們聽我說,如今三皇子已被廢,隻剩下大皇子一根獨苗苗,未來這皇位,便會傳到大皇子手上,我如今雖是大皇子妃,但府上的側妃也不少,我若是現在隻顧著一時快活,日後大皇子當真登基後,我能不能坐到皇後之位,都是個未知數。”
“所以,我如今,需要先從大皇子那裡穩住我的地位,確實離不得皇宮。”
唐芝芝撓頭道:“聽得我雲裡霧裡,好麻煩的樣子,所以真不能出去?”
林靜姝笑道:“真不能。”
“但是那支花勝,你們還是得幫我退的,你們已經答應好了。”林靜姝又道。
她那番話,粗聽細聽,都覺得十分有道理,薑亭月一時都沒想明白,這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心話。
但顯然,林靜姝並不想在上麵多說,很快便轉移話題。
姐妹幾個湊一起,玩了會兒旁的小遊戲,一如眾人未出閣時的模樣。
林靜姝玩了一會兒便累了,說是要休息了,眾人隻好告退。
薑亭月望著掌心那支花勝,出神良久。
究竟是什麼樣的鋪子,能讓汝陽伯府的小姐,掛心如此久,甚至要來拜托從前的朋友,替她歸還這支花勝。
最終這支花勝,被林靜姝親手交到薑亭月手上,拜托她去還。
出宮後,時日尚早,夕陽垂掛,潦草的將天地熏成一片燦烈的橘紅,但風依舊是冷的,薄涼透徹。
國公府的馬車,行駛進東街,停在了第七家鋪子前。
東街的道路很寬,但路做的很一般,一看便知,這裡達官貴人來的少,平民百姓來的多。
戴上冪籬,薑亭月下了馬車。
袖中揣了那根花勝,薑亭月腳步沒有任何停頓,一直走到台前,將花勝露出。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抱著算盤撥弄的丫頭,見到花勝,忽然抬起臉,不算白淨的小臉上,露出一點笑,問:“是阿揚小姐吧!您每次來都戴冪籬,我都隻能靠花勝認人。”
薑亭月輕聲道:“我不是。”
那丫頭愣了下。
眼前這人,即使冪籬長至衣擺,可風吹動時,依舊能望出曼妙的身姿,她的嗓音也很好聽,不是阿揚小姐那樣冷清清的脆,而是軟甜的,像是傾倒了一罐子的蜜糖一般。
“抱歉啊……我認錯人了,隻是這花勝,怎麼在姑娘手中?”那丫頭撓頭,不解的問。
“這花勝的主人,是我朋友,她特意托我,來退掉它。”薑亭月輕輕的解釋。
“你等等——”那丫頭連忙喊停她,又對著後麵喊道,“哥!彆忙活了,阿揚小姐來退花勝了,咱們的大生意要沒了。”
很快,一陣落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穿著灰色布衫的少年,從裡屋出來,望見薑亭月,頓了一下,拱手一禮道:“請問這位姑娘,您是……”
那的的確確是個少年,望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比薑亭月年紀還要小兩歲,一舉一動,卻極為板正。
“我是……是阿揚的朋友。”薑亭月沒說出林靜姝的真名,隻是將花勝給他,問,“退花勝,是直接退給你麼?”
“是。”少年愣了好半晌,才慢慢的,接過手裡的花勝,他望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回神道,“我,我將銀錢退還給你。”
“不必了。”薑亭月沒有要,她知道,林靜姝說的退掉,隻是單純的將東西還回去而已,她怎麼可能在乎這東西值多少錢。
比起這個,她更在乎另一件事,聲音也嚴肅了些,問:“你可見過阿揚的模樣?是如何認識她的?你知道她全名叫什麼麼?與她見過幾回麵?”
若是當真是她想的那樣,這事一旦被泄露,那靜姝姐姐,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這話問的有些無禮,少年沉默一瞬,覺得她是阿揚的朋友,才忍耐下來,一一回複道:“她一直戴著冪籬,我沒見過她的模樣,認識她,是因為她救了我妹妹,後來是以做生意的借口見麵,我也不知她全名叫什麼,從始至終,我隻與她,見過三回。”
薑亭月鬆了口氣,道:“那便好。”
這世上,除了阿揚自己外,便隻有薑亭月知道,阿揚就是林靜姝,是那個文靜守規矩的溫婉貴女。
這才是秘密,永遠不該為人所知的,要永遠深藏的秘密。
還了花勝,薑亭月轉身便要離開,那少年卻僭越出聲問道:“阿揚姑娘,她現在……”
“這不是你該打聽的事。”薑亭月回頭,嗓音帶上幾分冷意,一字一句,叮囑道,“想活的久一些,就永遠彆提起她,對你好,也對她好。”
一個是汝陽伯府的千金,一個是秀才的兒子,一介白身,他二人,乃是雲泥之彆,本就不該有交集。
不是薑亭月看不起秀才,她也不想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她知道,汝陽伯府,碾死少年一家,比碾死螞蟻還簡單。
那丫頭聽著薑亭月的話,不由得縮瑟了一下,輕聲問兄長,“哥哥,阿揚姐姐還會再來嗎?”
她真的很喜歡阿揚姐姐,雖然她從不露麵,將自己遮的很嚴實,話也很少,可她每回來,帶的糕點,都是她這輩子都沒吃過的人間美味。
少年望著手裡的花勝,眼裡的哀傷,幾乎要凝成實質,可再望一眼妹妹,他卻笑了下,將那句“她再也不會來了”吞下去,改道:“也許過兩日就會來,也許,永遠都不會來,但你可以期待一下,興許期待著期待著,她就真的來了。”
小丫頭抱著算盤,利落的撥動著算珠,正在對眼前的賬。她坐在高高的凳上,腳還碰不到地,她晃了晃腦袋,嘀咕道:“讀書人都這麼說話嗎?根本聽不懂,像是廢話誒!”
可少年卻並未說話,他伸手,輕輕摩挲著花勝,動作很輕很輕。
離開前,薑亭月再度回望一眼,少年捧著花勝,一臉失魂落魄。
這一刻,薑亭月終於明白,為何林靜姝將花勝交給了她。
若是來的是唐芝芝,她才不在乎什麼家世,可能會無意間泄露林靜姝身份,給二人帶去滅頂之災。
若是蘇家姐妹,依照蘇子意的性子,她一定不會瞞住蘇子嫣,而蘇子嫣,她會為了保障林靜姝的安全,親手抹去少年的痕跡,讓這個秘密,化為湮灰。
唯有薑亭月,也隻有她,會聽她的話,將花勝還回去,她不會殺人,不會泄露真相,也不會改變什麼,她頂多,就是警告一句,讓少年不要試圖去探究林靜姝的身份。
而秘密將永遠是秘密,哪怕多一個人知曉,也永遠都不會顯露於陽光之下。
還了花勝後,薑亭月甚至沒專門告知林靜姝,她不說,林靜姝便知道,事情毫無意外的完成了。
大雪絮落,年關將至,又是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今年,薑亭月借口稱病,並未去參加宮宴,府裡很空,爹娘都去赴宴了,隻有薑亭月,帶著兩個小孩,在院子裡製冰雕。
屋外冷的嚇人,他們手裡各自一小桶冷水,不斷澆去,待水結一層冰,再澆冷水,最後凍成的冰雕,十分好看。
又與下人一起,往院子裡的樹上都潑了水,再點上燈,四周都是一片晶瑩的亮。
三人在一起,堆起雪人,堆了會兒,薑亭月摸摸他們的手,感覺到手有些涼了,忙不迭一手抓一個,抓著兩個小家夥進屋裡烤火,直到烤的渾身暖融融的,才肯再度放出去。
天已經黑了,三人點起院子裡的燈,準備放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