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陸雲初還記得,替他去拿乾淨衣裳。一打開衣櫃門,入眼全是暗色的衣裳。她覺得自己應該想法子給他添置一些柔軟的淺色的衣裳,他皮膚白,骨相清俊,穿淺色一定很好看。
等她拿出暗色衣裳時,忽然想起了他今夜躲在櫃子下麵的模樣,哪怕一絲光也會讓他驚慌失措,或許這種暗色就像黑暗一樣能給他安全感,讓他可以將自己藏匿起來。
陸雲初搖搖頭,歎了口氣,聞湛明明是一個脾性溫柔的人,可總有無數種辦法讓人無可奈何。
水聲嘩啦嘩啦響,屏風上透出影影綽綽的影子,陸雲初走近,將衣裳搭到屏風上房:“把衣裳給你放在這了。”
裡麵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動靜,是木瓢落在水麵的聲音,想必是聞湛沒有將其拿穩。
不知為什麼,陸雲初腦海裡冒出了奇奇怪怪的畫麵,大約是蒸騰的熱氣熏得蒼白的皮膚透粉,濕漉漉的發,顫巍巍的手,下意識縮緊的肩胛骨,和一隻陡然被撫摸脊背而炸毛的貓。
陸雲初輕咳兩聲,拋開腦海裡的畫麵,轉身去了廚房。
聞湛還沒喝藥,剛才又吐過,總不能讓他空腹喝藥。
夜裡須少吃不易克化的食物,吃粥是最佳選擇,但聞湛吃了很久了,陸雲初希望能給他做出點花樣來。要說又清淡又有滋味的食物,陸雲初的目光瞄準了粵菜,不如就做生滾魚片粥吧。
廣東人的飲食審美更注重清與鮮,常人聽來寡淡的食材在粵菜裡也能做出原汁原味的精巧,美妙的口感與味道在他們看來缺一不可。白粥要熬到滑爛,幾乎看不清米粒,隻有若隱若現的米花,舀起來能掛勺,倒入碗裡有輕微的悶響,那是熬出膠質的粥底與瓷碗的碰撞聲。
在猛火的快煮下,白粥咕嘟冒泡,下魚片,離火,讓餘溫將魚片燙熟。此時這鍋簡簡單單的清粥融合了火鍋的特性,跟涮羊肉似的,可以涮燙很多葷食,但比火鍋更清淡、更原滋原味,鮮甜清爽。
陸雲初深吸一口香氣,不得不感慨中國人民的智慧,怎麼可以想出這麼精巧的烹飪方法,清而不寡,一輩子也不會吃膩。
廚房裡香氣彌漫,白霧繚繞,太適合這靜謐寒涼的夜了。
現代深夜外賣也能點到生滾魚片粥、生滾牛肉粥等等,但是始終少了現做出來的滋味。就拿生滾牛肉粥來說,下入牛肉,在粥裡涮一會兒,薄薄的肉片短時間內由生轉熟,鮮味被粘稠的米漿緊緊的包裹,肉片被滾燙溫度收縮的同時,醇厚的米漿滲透進了牛肉的肌理裡,吃起來又嫩又鮮,還帶著得天獨厚的米香。
隻可惜沒有牛肉,陸雲初琢磨著,得找時間去薅聞玨的羊毛。
她端著生滾魚片粥回廂房,聞湛已經洗完了,靠在火籠旁邊,正在烘發。在橘色火光籠罩下,整個人身上都透如煙似霧的水汽。
“快過來吃飯。”陸雲初喊道。
聞湛濕發半乾,聽到陸雲初的召喚,糾結了一下,拿起一根發帶將濕發束起,提著火籠過去了。
他洗得乾乾淨淨,濕發鬆鬆垮垮地束著,這樣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樣,整個人都浸著一層江南水鄉般的柔,是更偏向於一種鬆散、鬆弛的柔。
陸雲初很喜歡他這種狀態,給他乘了一小碗粥,道:“吃完好喝藥。”
聞湛點點頭,放下火籠,在她對麵坐下。
火籠透出的橘光給白粥勾勒出一層油亮的表皮,瓷勺攪拌,米漿滑動,露出被燙得邊緣稍卷的魚片。
聞湛麻木的胃忽然有了饑餓感,他抬頭看了一眼陸雲初,也不知道要確認什麼,等陸雲初習慣性點頭,他才低頭開始喝粥。
粥很燙,他隻能小口小口吃,偏偏又很餓,動作有些急促,被燙著了舌尖馬上停下,緩一下,又繼續,一瓷勺的粥要吸三口才能喝完。
米粥入口即溶,沒有多餘的材料,是如此純粹的清,清到甘甜。米漿吸收了魚片的鮮美,變得更滑,浸潤骨髓,暖流穿過肺腑,渾身漸漸溫暖起來,全身靜脈都活絡了,給人一種溫柔綿長的精神勁。
魚片考驗刀功和火候。魚片要足夠薄,讓粥水一裹就熟;火候要卡住,魚片最忌燙過。魚片與米漿堆在瓷勺上,香氣撲鼻,稠糊糊的,一口下去,鮮嫩的魚片竟和粥一樣滑,肉質細膩,被激發出了最鮮甜的滋味。
陸雲初叮囑道;“隻能吃這一小碗,墊墊底,不能吃多了,免得難受。”
聞湛點點頭,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下來了,舍不得快速喝完。
陸雲初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沐浴在火籠散發的熱度中,同他一起慢慢品嘗熱氣騰騰的生滾魚片粥。
喝著粥,身體漸漸由內至外暖起來,渾身舒爽,四肢軟綿。靜謐的夜,暖和的屋子,鮮甜美妙的粥,整個人陷入一種被美味包裹的幸福感,這大抵就是人們摯愛夜宵的原因吧。
聞湛吃完後,連碗底也沒放過,將粥水留下的白漿刮得乾乾淨淨,一絲不留。
陸雲初覺得自己好似在欺負他一樣,問:“胃難受嗎?”
聞湛抬手撫摸胃部,搖搖頭。
她隻好小氣吧啦地又給他添了一小勺。
聞湛眼睛迅速亮了起來,連忙低頭小口小口吃粥,若是他長了尾巴,此刻一定在地上甩來甩去以示愜意。
這實在是犯規,陸雲初沒忍住,又給他添了一勺。
為了防止自己再次心軟,她一鼓作氣,呼嚕呼嚕喝完了剩下的粥,明明是給他煮點粥墊墊胃,倒把自己喂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