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道:「朕正要找他呢,讓他進來。」
常風進了大殿,給弘治帝磕完頭,說出了自己暫去刑部觀政的想法。
弘治帝聽後一拍龍案:「妙!這樣你既能去幫王卿洗脫冤屈,又不違背朕的旨意。普天下的官員、讀書人也挑不出理來!」
「常風,朝廷裡的人都說你少年老成。朕看,你是老謀深算才對!」
常風道:「多謝皇上誇讚。臣去刑部,的確是去跟著彭部堂學刑名的。跟王恕一案無關。」
弘治帝笑道:「對,對。朕也從未命你去刑部參與王恕一案。」
翌日,刑部大堂。
刑部尚書彭韶手裡拿著一卷書如饑似渴的讀著。
他時年六十二歲,但身體卻像八十歲。體弱多病。
他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嗜學,公務閒暇之際手不釋卷。
常風走進了大堂,跟彭韶說明了來意。
彭韶好讀書,卻不是書呆子。他立馬明白了常風的用意。
彭韶一陣劇烈的咳嗽,喝了一盅茶才止了咳。
他問常風:「你暫到刑部這邊來,是皇上授意的吧?目的是查吏部王老部堂的彈劾案,對嘛?」
常風微微一笑:「並不是。我來這兒,是虛心跟您學刑名學問的。」
彭韶又喝了口茶:「大家心照不宣。我上年紀了,身體不好。不能親自查案。」
「王部堂的參劾案,就交由北直隸清吏司郎中楊一清徹查吧。」
「楊一清這人辦事很乾練。你要跟著他好好學。」
彭韶是個官場老油條了。他知道此案的實質是內閣閣員丘濬和吏部尚書王恕之間的鬥法。
他才不想摻和進去。乾脆指定一個下屬官員去頂缸。
不多時,楊一清被叫到了大堂內。
常風見到三十八歲的楊一清,心中暗道:我的天,這人怎麼長得比虎子都難看?
如果說張彩是整個京城官場中長得最俊美的人。那楊一清就是京官中長得最醜陋的人。
因為長得醜,按才學應該位列金榜二甲前十的他,被憲宗爺劃在了三甲九十五名。
因為長得醜,他為官十九年,不過是個正五品中書舍人。說白了就是個寫誥敕的代筆先生。
今年好容易才調到刑部擔任實職郎中。
彭韶將楊一清引薦給了常風。吩咐他查王恕的彈劾案。
隨後彭韶把二人打發走
:「你們去北直隸清吏司研究此案吧。哦,物證你們一並帶走。」
刑部按省份分為十三清吏司。北直隸清吏司就是其中之一。
進了值房,楊一清直截了當的來了一句:「我不喜歡錦衣衛的人。特彆不喜歡常鎮撫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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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愣住了。
以他現在的地位,六部的郎中們爭先恐後想巴結他。
可頭回見麵,楊一清竟直接說不喜歡他?
常風不動聲色的說:「楊郎中,我以前沒得罪過你啊。」
楊一清正色道:「錦衣衛淩駕於律法之上。對待百官想抓就抓,想用刑就用刑,想殺就殺。這個衙門就不應該存在於大明!」
「你常鎮撫使更是惡名滿京城。仗著皇上的寵信,行屠夫之實。」
「我不恥於跟屠夫為伍。」
楊一清的膽子太大了!竟直呼常風為「屠夫」。這大大出乎常風的預料。
常風道:「你說我是屠夫,但我告訴你,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大明官場中該殺之人太多。我也隻能擔上屠夫的惡名。」
常風其實很擔心,楊一清是個腐儒一根筋。不讓他參與調查王恕彈劾案。
那他就白來刑部了。
萬萬沒想到,楊一清正色道:「不喜歡你歸不喜歡你。為一代名臣洗脫冤屈,我還是要與你合作。」
常風道:「楊郎中也認為王部堂是冤枉的?」
楊一清答:「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王部堂剛正不阿,在任六年,讓無數屍位素餐的庸官丟了高位。」
「那些人聯名上這道折子是在報複!」
常風誇讚楊一清:「兄明人也!」
楊一清翻開了那本所謂的「罪證」——《王天官傳》。
這是王恕的一本自傳。官員寫自傳,並不是現代人獨有,由宋而始。
常風跟楊一清仔細翻看了《王天官傳》。發現裡麵的確有許多誹謗先皇的大逆不道之言。
譬如說先皇醉心房中術,王恕屢屢勸諫。
說先皇昏聵,多用小人,王恕多次勸阻。
更絕的,說先皇有不舉之疾,愛用壯身藥。王恕上書,勸先皇停用壯身藥,保重龍體。
夭壽了!直接說皇上軟......典型的大逆不道。
常風道:「楊郎中,我覺得王部堂不會糊塗到這種地步。把這些掉腦袋的話寫進自傳之中。」
楊一清道:「我也覺得這本《王天官傳》有假。」
常風又道:「我早朝時,聽劉文泰讀參劾王部堂的折子。折子用詞犀利,每個字都像一把刀。」
「行文不像是一個久任太醫院的人所寫。倒像是老禦史言官的手筆。」
楊一清道:「這樣吧。咱們先去王部堂府上,問一問這自傳的真偽。」
常風道:「好。咱們這就走。」
二人來到了王恕的府邸。
七十六歲的王恕本就百病纏身。上回跟丘濬大吵了一架,他的病情更重。如今已經臥床不起。
常風和楊一清來到了王恕的病榻前,說明了來意。
王恕病得眼睛看不清楚東西,隻能讓常風把那本自傳念給他聽。
常風念了整整兩刻功夫。
王恕道:「這自傳有假!前朝女乾患庸相當政時,我曾短暫的告病回鄉。」
「回鄉時,我托一位青年時的好友寫了傳記。」
「可是,裡麵哪裡有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啊!」
「你所念,有七成是我自傳的原文。另外三成大逆之言是旁人加上去的!」
常風脫口而出:「果然!」
劉文泰府邸。
劉文泰正在跟自己的好友,禦史吳禎彈冠相慶,飲酒作樂。
劉文泰笑道:「吳兄,還是你擅長寫參劾折子!今早我在奉天門朗讀,簡直把文臣武將都給震住了!」
常風的猜測是對的。參劾折子並非劉文泰起草,而是吳禎捉刀。
吳禎憤憤然的說:「本來我是正四品的右僉都禦史。王恕掌了吏部,竟把我一貶到底,讓我做小小七品禦史!」
「有仇不報非君子!」
劉文泰道:「對!本來我板上釘釘能高升四川鹽茶轉運使。一任三年起碼能賺個上萬雪花銀!」
「可王恕那老東西給我使絆子!擋我財路!」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殺父殺母之仇豈能不報?」
吳禎有些擔憂:「隻是,在自傳上作假,我始終捏著一把汗。」
劉文泰笑道:「老兄不必憂慮!我都查清了。王恕的真自傳,隻在他老家陝西三原府印了三百冊,分贈親友。」
「這回我下了血本,掏了兩千兩銀子積蓄,印了五千冊假自傳。幾乎放在了京城所有書鋪中!」
「假的比真的多,假的也成真的了!」
吳禎吃驚:「兩千兩?劉兄真下血本啊!」
劉文泰說起了生意經:「當官就像做生意。沒有投入,哪有回報?」
「我花了兩千兩,若能扳倒王恕,當上四川鹽茶轉運使,回報至少是五倍!」
「做大生意,豈能心疼小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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