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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泰是個並不高明的陰謀家。
常風和楊一清一番查訪,發現《王天官傳》竟遍布京城的書鋪、書攤。
這反而好查了。
大明印刷圖書,書封上都要寫明負責印刷的書堂名。書堂就相當於後世的出版社。
《王天官傳》雖寫的是“陝甘長安堂印”。常風卻認為,這樣大規模的印刷一定是在北直隸當地。
常風跟楊一清訊問了幾個書鋪掌櫃,皆供認這一批書乃是京城裡有名的書堂,日新堂印製送來的。
二人來到了順藤摸瓜,扮作打算出書的文人,來到了日新堂。
日新堂內,一位坐案先生正在跟一個富商攀談。常風則跟楊一清排在富商身後。
坐案先生滔滔不絕:“隻要交一百兩銀子,就可以把您的詩詞付梓,傳之後世。您就成了響當當的文人騷客!”
弘治朝一百兩銀子的購買力,大致等於後世的十萬塊。
後世大部分書籍都是自費出書,費用差不多也是十萬塊買書號送三千冊精裝印刷。
隻要肯出錢,就算小學生作文照樣能夠出版成冊。
不肯出錢,對不住,就算你有莫、餘之才,也沒人給你出版。
幾百年了,出書費用都差不多。真的是很良心!
常風聽到這話眉頭緊蹙。他一直認為有才學的人作的文章才能結集出書。
萬萬沒想到,隻需百兩銀子就能付梓。
那富商滿臉堆笑:“一百兩銀子,買個文人騷客的名頭,實在是劃算的很!”
說完富商就從袖中掏出一張百兩的銀票:“書啥時候印好?”
坐案先生答:“得等四個月。您要是加急,就另付百兩。一個月就能雕版付梓。”
富商笑道:“我不急。沒必要另付那麼多銀子。那四個月後我來取書。”
坐案先生送走了富商。問常風和楊一清:“二位先生也要出書嘛?”
常風給楊一清使了個眼色。
楊一清直接亮明了刑部郎中的腰牌:“刑部的。”
坐案先生大驚失色:“刑刑部?”
刑部的辦案手段雖不及錦衣衛狠辣,但對老百姓來說,同樣屬於沾上必倒黴的存在。
楊一清道:“去,把你們東家叫出來!”
不多時,日新堂的東家劉錦文來到了常風和楊一清麵前。
在遍地大人物的京城,劉錦文隻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但這個人卻在出版史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幾乎以一己之力在大明建立了商業化出版模式。
劉錦文始終是個見過世麵的人。平時沒少給京城的文官們出書,跟不少高官打過交道。
他朝著常風、楊一清一拱手,不卑不亢的說:“二位大人找小的有何貴乾?”
常風直接把那本《王天官傳》放在了桌上:“此書是伱們書堂出的吧?”
劉錦文拿起來看了看:“是我們出的。”
常風問:“什麼時候出的。為何書封上印著陝甘長安堂,而不是京城日新堂?”
劉錦文答:“是這樣。一個月前,一個人找到了我們日新堂。說要出兩千兩白銀,加急印刷五千冊《王天官傳》。”
“他要求書封上印‘陝甘長安堂’。地方上的書堂印力不足,托我們日新堂印書是常事。我便答應了下來。”
常風連忙問:“找你們印書的人是誰?”
劉錦文答:“是我一個遠房堂弟。”
常風聞言眼前一亮:“遠房堂弟,也姓劉吧?叫什麼?”
劉錦文如實答道:“劉文泰。他現任太醫院判之職。”
常風萬萬沒想到。這案子查的不費吹灰之力。
他更想不到的事,此事的善後事宜比查案過程難得多!
他吩咐劉錦文:“你看看這本《王天官傳》中,細數數有多少大逆不道之言吧!”
劉錦文仔細的看後,大喊一聲:“劉文泰害我!二位大人,他來找我時,給銀子很痛快,又是遠房堂親。我就沒留意內容,讓下麵人抓緊印了。”
楊一清吩咐他:“跟我們去一趟刑部。”
進了刑部,楊一清沒給劉錦文上刑。劉錦文是個規矩的生意人,供認不諱,在供狀上畫了押。
常風看過供狀,長舒一口氣:“劉文泰參劾王部堂的罪名有三。隻有第一條誹謗先皇有實證。”
“有這份供狀在手,足夠替王部堂洗刷冤屈了。”
楊一清道:“沒想到這劉文泰這麼蠢。絲毫不知掩飾。”
常風附和:“沒錯。劉文泰就是個愚蠢的小人。走,我領你進宮麵君!”
楊一清聽後一臉激動的表情:“麵君?能否容我換上朝服、梁冠?”
楊一清為官十九年,從未得到過單獨麵君的機會。
麵君對於常風來說是家常便飯。對於楊一清來說卻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常風道:“好,我等楊主事。”
大明最正式的官員著裝是穿朝服,頭戴梁冠。
梁冠頗為講究,公戴八梁;侯、伯、駙馬、一品官戴七梁;二品官戴六梁。依次遞減。
楊一清是正五品,戴三梁冠。
楊一清洗了臉,換好了朝服、三梁冠,收拾妥當,來到常風麵前:“勞煩常鎮撫使帶我入宮。”
常風看了看楊一清。心中暗笑:楊老兄換上朝服、梁冠,還是比虎子難看啊。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在楊老兄身上不管用。
二人進了宮,來到了乾清宮大殿麵君。
他們跪倒在弘治帝麵前。
弘治帝是第一次見楊一清。他命道:“楊一清,抬起頭來。”
楊一清這一抬頭不要緊,嚇得弘治帝一縮脖兒。
弘治帝察覺到自己在臣子麵前失禮了,隻能從言語上找補:“啊呀,楊卿真是奇人異相。”
不愧是大明天子。情商就是高。
低情商:長得比狗還難看。
高情商:奇人異相。
楊一清道:“多謝皇上誇讚。”
一旁的常風強忍住笑:皇上哪兒是誇你。
此番查辦彈劾案,楊一清是負責人。常風隻是在名義上跟隨他觀政。
楊一清稟報了此案的來龍去脈。
弘治帝聽後點點頭:“果然是栽贓。我就說嘛,老王恕不會乾這種糊塗事兒。”
“楊一清,你們刑部立即緝拿劉文泰。跟都察院、大理寺會同審問清楚,定出罪名。”
楊一清叩首:“臣遵旨。”
弘治帝有些好奇:“楊一清,你是哪年的進士?”
楊一清答:“臣是成化八年殿試三甲第九十五名,賜進士出身。”
弘治帝差異:“為官十九年,還隻是郎中?”
楊一清苦笑一聲:“稟皇上。臣不長進。”
常風替楊一清說起了好話:“皇上。當年殿試時,本來先皇禦覽文章後,給楊郎中定的一甲第二。”
“後來殿前回話,因楊郎中奇人異相。先皇將他定在了三甲九十五。”
弘治帝心中了然:原來是因為長相醜陋導致科舉、仕途不順。
弘治帝有意考考楊一清。問:“你在刑部主管北直隸刑名。你認為北直隸刑名有何可取之處,又有何不足之處?”
楊一清簡明扼要,條理清晰,對答如流。在短短一刻時辰內,將北直隸刑名狀況全部介紹給了弘治帝。
弘治帝萬分滿意:“卿之才不止一個正五品郎中。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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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清離開了大殿。
弘治帝對常風說:“此案已了結。你可以結束在刑部的觀政了。劉文泰蠢得令人發指,讓你去查簡直是大材小用。”
常風道:“皇上過譽。”
弘治帝又叮囑他:“有件事朕要提醒你。今後錦衣衛對待文官,至少在明麵上要尊重。不要非打即罵。”
“省得有人說朕以家奴治天下,視文官為奴仆的奴仆。”
常風拱手:“臣牢記聖訓。”
劉文泰被捕了。三法司會審,他並未供出幕後主使丘濬。他心裡清楚,若不供出丘閣老,他尚有一線生機。
若供出了丘閣老,他十死無生。
這也是弘治帝想要的結果。他要把理學大師丘濬留在內閣,以安撫天下讀書人,表示皇帝尊重聖人之學的態度。
當皇帝就是這樣,名臣賢臣要用,奸臣要用,腐儒庸臣同樣要用。
劉文泰誣陷案,隻等三法司定下處罰便能結案。到時朝堂會歸於平靜。
然而,萬萬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聯名參劾王恕的二百四十六名官員中,有整整一百五十多人是在京的。
劉文泰被抓,這一百五十多名京官,竟然來到了王恕府邸前堵著門叫罵。
錦衣衛北鎮撫司。
常風正在值房查看這一旬的抄家總賬。這兩年王恕在吏部嚴管京官、地方官,當官的收斂了不少。
這就導致查檢千戶所的生意,不似弘治帝剛登基那會兒興隆了。
徐胖子火急火燎了跑了進來:“常爺!出事兒了!一百五十多個芝麻官兒,圍了王部堂的府邸。”
常風驚訝:“什麼?走,去王恕府邸。”
常風帶了百餘名力士,來到了王恕府邸門前。
王家的大門緊閉。大門前的一百五十多名官員正在扯著嗓子,破口大罵王恕。
這幫文官罵起人來宛如潑婦罵街!
“王恕!我艸你娘!老子是金榜二甲第十三!你個驢吊子榜尾嫉妒老子名次靠前,就給老子連降了三級!”
“王恕!你個簡直就是狗熊帶花,沒個人樣!你脆生不管彆人牙磣不牙磣!”
“老子在官場混了二十五年,好容易混到正四品。你一句話就讓老子降成了六品主事!”
“王恕!你個缺德的,挨刀的,四十裡地也沒有家你個狼掏的!劉文泰劉院判要是被三法司定了重罪,我定與你玩命!”
這幫文官不講武德!趁王恕病重堵在人家門口問候人家祖宗八代。
也就是王恕病得下不了床。不然天降猛人老王,一準手提鬼頭大刀,出來跟他們痛陳利害。
常風高聲道:“諸位,我是北鎮撫使常風!你們對劉文泰一案有異議,可以給通政司上折子!”
“不要在天官府前叫罵,斯文掃地!”
常風不喊不要緊,這幫人氣勢更勝:“好啊,王恕還跟廠衛的屠夫勾結!”
“王恕原本就跟錢能那個閹人是一條繩上的兩隻小螞蚱!”
“王恕勾結皇帝家奴、閹人,他才是斯文掃地!”
常風心中暗罵:也就是皇上剛剛下旨,讓錦衣衛以後要尊重文官。
換以前,我不讓力士們拿著大棍打出你們的屎來不算完!
就在此時,錢能騎快馬來到了府門前。
錢能怒道:“常風,你還愣著乾什麼?你手下這幫北司力士都是吃屎的?給我打!”
“侮辱王公,這幫人活膩了!”
常風附到錢能耳邊,低聲道:“督公,皇上有旨”
錢能眉頭緊蹙:“尊重文官?難道咱們要眼睜睜看著這幫狗雞脖卵子侮辱王公?”
常風略加思索,計上心來。他道:“督公放心。我有法子讓他們在一個時辰內散去。”
說完常風吩咐石文義:“你快去找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