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突然間,兩百多號人浩浩蕩蕩、氣勢洶洶的朝著天官府門這邊走來。
這夥人個個小衣襟,短打扮,手裡都拿著木棒!
錢能見狀大喜:“常風,你找了一群地痞來痛揍這幫雞脖卵子文官?高啊!地痞打了文官跟咱們錦衣衛無關。”
常風微微一笑:“他們不是地痞。您仔細看看。”
錢能定眼兒一看。那幫“地痞”中為首的竟是兵部尚書馬文升!
他身後那幫手持木棍的人既不是地痞,也不是兵部親兵,全都是朝庭內的文官!
經筵講官李東陽來了!
左中允楊廷和來了!
侍講學士謝遷來了!
刑部郎中楊一清來了!
朝廷中有良知的文官全來了!
這幫人宛如打群架的地痞一般,衝向辱罵王恕的那些庸官。
錢能驚訝:“這是?”
常風微微一笑:“錢公公,請看好戲!”
大明的曆代文官,在有些時候跟地痞沒什麼兩樣。
土木堡之變後,朱祁鈺尚未登基,隻是監國之時。朝廷就發生過“奉天門血案”。
王振的心腹馬順和另外兩名黨羽,在早朝時被一群儒雅博學的文官活活毆打致死。
成化二十年,大學士彭華推薦晉升學士的人選,漏了侍講焦芳。
焦芳放話:“這回我要是當不上學士,就一刀捅了彭華個狗曰的。”
焦老兄言出必行。竟然在六品鷺鷥藍袍的袍袖裡揣了一柄剔骨刀。站在長安道等待下差回家的彭華。
要不是在長安道巡邏的大漢將軍發現的及時,必將釀成血案。
至於因黨爭爆發的文官群毆事件,那更是數不勝數。
唯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剛才常風讓石文義將王恕府邸被圍的事告知了馬文升。
要知道,馬文升跟王恕是至交!
且老馬跟老王一樣,都是提刀上陣砍人的猛將文官。
尋常文官的業餘愛好是切磋琴棋書畫,賞瘦馬,鬥茶。
老馬的業餘愛好是玩他娘的碗口銃。
至交被人堵在家門口罵,馬文升的火氣“噌”就起來了!
如果他調部屬親兵教訓那幫被降職的庸官,那性質就變了。
六部和翰林院都在一條街上。老馬乾脆喊來所有支持王恕的文官,前來找庸官們掐架。
本來他們早就該到的。馬文升卻狡黠的說:“手裡沒兵刃打架不占便宜!”
他直接讓兵部武庫司郎中,在武庫選了上百支長槍。把槍柄鋸成了趁手的短棍,作為鬥毆的武器發給了官員們。
馬文升高高舉起短棍,高喊一聲:“全軍出擊!”
一眾儒雅隨和的文官們,高舉短棍衝入敵陣之中!
長得比狗還難看的楊一清衝在最前麵!
雙方頓時打作一團。
一名百戶請示常風:“常爺,咱們要不要管?”
常風微微一笑:“文官互毆關咱錦衣衛吊事?咱們隻管看戲就成!”
錢能附和:“就是!”隨後他高喊道:“馬部堂,你狠狠捶了這幫狗曰的!我替王公謝謝你啊!”
一百多名錦衣衛站在原地不動,興致勃勃的看熱鬨。
說是互毆,其實是一幫人單方麵挨揍,一幫人單方麵輸出。
人家馬文升是什麼人?那是統領百萬明軍的兵部夏官,大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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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兩百多名持有木棒的文官,攻擊一百五十多個手無寸鐵的庸官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他之前就將兩百文官分為三隊,以品字形包抄合圍。
庸官們被打得哭爹喊娘,鼻青臉腫。
常風乾脆坐到了府門口的石台階上,蹺著二郎腿饒有興致的指點著馬文升一方。
楊一清跟一個庸官手抓著手,像摔跤似的對峙著。
常風高喊道:“楊郎中!楊一清!說你呐!你對麵那人看著挺有勁,但他下盤不穩。你怎麼不攻他下路呢?”
楊一清聽到這聲喊受到了啟發,一個撩陰腳,直接踹向對手襠部。
對手頓時倒地,捂著襠部在地上哀嚎。
這場文官之間的鬥毆,持續了整整兩刻工夫。以庸官們的慘敗而告終。
庸官們或抱頭鼠竄,或灰溜溜的相互攙扶著,不多時便逃光了!
馬文升也不想鬨出人命。命手下的文官們閃開,給他們讓路。
常風和錢能走到了馬文升麵前。
錢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老馬,你是條漢子!給王公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馬文升道:“錢公公過獎。常小友,謝謝你給我報信。不然讓那群聒噪的烏鴉汙了王部堂的府邸。”
常風道:“應該的,何必言謝。”
錢能有些擔憂:“唉,王公病得榻都下不來了。咱們進去看看他?”
馬文升道:“這麼多人進去探病,會打擾王部堂靜養。”
老馬挺有趣兒,帶著二百小弟出來打群架,竟然不忘在袖中藏一支湖筆。
他用湖筆蘸著地上的鮮血,在府門口的大柱上寫了一行字“大成至聖文宣王之正位”。
馬文升跟六部、翰林院的兩百多名文官,虔誠的跪倒在大柱前。
馬文升高喊一聲:“願文宣王顯靈!保佑賢臣早日康複!”
一眾文官齊聲高呼:“願文宣王顯靈!保佑賢臣早日康複!”
潑婦罵街演變成了地痞互毆,又演變成了為王恕祈福。
錢能對常風感慨:“文官中也有良心尚在之人啊。”
常風道:“是啊。其實誰忠誰奸,誰賢誰庸,皇上心裡有一杆秤,百官心裡有一杆秤,百姓心裡更有一杆秤。”
用後世的話說,王恕府邸門前的這場互毆,是性質極為惡劣的一場政治風波。
然而,弘治帝卻沒有懲罰參與互毆雙方中的任何一名官員。
打人的沒罰,挨打的也沒罰。
相反的,僅僅一天後他降下聖旨,給“短棍黨”中的不少人都升了官。
欽點經筵講官李東陽為明年會試正主考官。
升侍講學士謝遷為太子詹事府少詹事。
升刑部郎中楊一清為山西按察副使。
升左中允楊廷和為經筵講官。
蹊蹺的是,弘治帝也未嚴懲栽贓案的實施者劉文泰,隻將他逐出太醫院。
更未追究栽贓案的總後台閣員丘濬。
五日之後,王恕上折請辭。弘治帝準許。但既不賜他敕書,也不賜他保留原俸。沒有任何功勳老臣致仕該有的待遇。
這日,京城南郊。長亭古道、夕陽芳草。
王恕準備乘坐馬車踏上返鄉的旅途。
他赫然想起,成化二十二年的冬天,就是在此地,他告訴龍潛東宮的太子朱祐樘:“親賢臣,遠小人,此前漢之所以興隆也”。
弘治帝登基後就是這麼做的。大明終於有了興盛的跡象。這讓他萬分欣慰。
來送王恕歸鄉的人,足有兩三百人!
王恕望向李東陽、劉健、謝遷、楊廷和、楊一清等人。
他自言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願一代更比一代強。”
錢能、馬文升、常風亦在送彆的人群之中。
錢能笑罵道:“老王八蛋,你要回鄉了,我心裡難受的很!”
王恕不甘示弱:“賤骨頭,你就是被我打得輕了!在雲南的時候,我把你打得半個月下不來床。我致仕,你應該興高采烈才對。”
錢能是性情中人,一時沒忍住,竟然“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王恕歎了聲:“唉。賤骨頭,在宮裡伺候好皇上,管好廠衛。有空多給我這個老王八蛋寫信。”
“彆哭哭啼啼作小女兒狀了。讓旁人看了去,會說你不男不女。”
錢能破涕為笑:“老子本來就不男不女,還怕旁人說?”
轉頭王恕又看向馬文升:“馬兄,我的辭官折裡舉薦你接任吏部尚書。這幾日應該會有旨意。”
“你要替皇上管好吏部。選官之事,關乎社稷根本。”
馬文升拱手:“你放心。我定當以你為楷模,儘職儘責。”
王恕又看向常風:“你是皇上袖中一柄鋒利的匕首。”
“皇上治國,不僅需要我、馬文升這樣的天子正道劍。同時也需要你這樣能藏於袖中,削金斷玉的匕首。”
“希望你心中時刻裝著四個字。”
常風問:“敢問王部堂,哪四個字?”
王恕的回答振聾發聵:“黎民蒼生!”
常風道:“下官牢記王公教誨!”
錢能抱怨:“皇上竟沒給你這個一代名臣賜敕書,保留原俸.”
王恕笑道:“我這六年來替皇上貶、降、革了那麼多庸官。總要讓他們和他們身後的那些人出口氣。”
“皇上不賜給我敕書、原俸,是在安撫那些人。”
“皇上的做法是對的。明君不僅要行雷霆手段,還要適時的安撫人心。”
“千萬人吾往矣!為了黎民蒼生,我可以連命都不要。又怎會計較區區敕書、原俸?”
說完,王恕拱手朝著來送彆的眾人說:“諸位,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此歸陝西,乃葉落歸根。屬善始善終。”
“願諸位在京恪儘職守,輔佐明君。為萬世開太平景象,百姓安居樂業,大明皇朝興盛萬年!”
說完,王恕登上了馬車。
錢能高呼一聲:“王公,走好!”
兩百多名官員齊聲高呼:“王公,走好!”
載著王恕的馬車,消失在了夕陽餘暉中。
屬於王恕的時代結束了。弘治三君子,朝堂僅存其二。
接下來,將是弘治內閣三傑的時代。
史書之中,好人通常沒有好報。
王恕是個例外。
他歸鄉安養,沒了案牘之勞,百病全消。他活到了正德三年,以九十三歲高齡無疾而終。
正德帝追贈其左柱國、太師,諡號“端毅”。
按照諡法,守禮執義曰端;聖修式化曰端;嚴恭蒞下曰端;恭己有容曰端。
能安兆民曰毅;護佑社稷曰毅;務德不爭曰毅;思善無逸曰毅。
王恕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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