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傳奉官,讓傳奉官往宮中進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找點樂子,緩解下疲憊的身心,這順理成章!”
“你們這幫文官非逼著皇上當個沒有任何樂趣的木頭皇帝嘛!”
常風嘴裡蹦出了“你們這幫文官”這樣的詞兒,這是捅破了窗戶紙:張弘至有後台,後台就是朝中文官集團!
常風繼續說道:“皇上是一個有理想的明君,希望能夠讓盛世長存。”
“他老人家還有無數利國利民的事情想去做。但這些年皇上龍體因勤政而欠安。”
“就算是普通百姓,身體不好時也會找個寄托,求神拜佛,祈求長壽。”
“皇上又沒像先帝一般,縱容妖道、邪僧在京中胡作非為!”
“礙著你們這幫文官什麼事了?”
弘治帝用儘力氣,喊了一聲:“說得好!”
常風繼續義憤填膺:“人家禮部尚書徐瓊,隻不過不跟你們這群人攪在一起,隻做事,不結黨。跟白昂共同校訂《問刑條例》時,沒聽你們這幫文官指手畫腳。”
“你們就把徐瓊汙蔑成了萬安、李裕之類的庸官?”
“皇上用他就是不對?就是違背初心?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嘛?”
禮部尚書徐瓊用感激的目光望向了常風。
常風再道:“說皇上製定大政,不找文官們商量。笑話,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文官的天下!”
“皇上治國,如果不能乾綱獨斷,什麼事兒都聽你們這幫文官的,那豈不成了文官的傀儡?”
常風激動之下,言辭已經開始過火了。
終於,他談到了內官的問題。
常風道:“往地方增派鎮守太監、監管太監。是因為文官在地方上日益坐大。地方文官甚至有對朝廷大政陽奉陰違、敷衍塞責的苗頭!”
“不往地方派太監看著文官,怎麼辦?”
“蕭敬、錢能這樣的有功老宦,皇上賞賜千八百畝地,給他們養老。這怎麼出格了?又礙了你們文官的眼?”
“我艸,你們文官裡的尚書、侍郎年老致仕,皇上不一樣有豐厚的賞賜?”
情急之下,常風嘴裡竟然蹦出了市井臟言。
常風狂怒:“說皇上調用國庫銀充實內庫不對。你們這幫文官能摸著良心說話嘛?”
“皇上登基之後,從不把內承運庫當成自己的私房錢。凡有戰事,總是拿出內帑充作軍費。”
“凡遇到災荒,總是拿出內帑賑濟災民。”
“這麼搞了十多年,內承運庫窮的連耗子路過都含著眼淚走。”
“皇上賞賜有功大臣,連真金白銀都拿不出來了,隻能象征性的賜寶鈔。”
“調用幾萬兩國帑,充實內庫怎麼了?難道皇上窮的叮當響,你們這幫文官就高興了?
常風將心裡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最後開始用魔法打敗魔法,用儒家的倫理綱常打擊文官。
常風高聲道:“難道你們文官的良心都讓狗吃了?你們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嘛?”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綱常,都被你們就著酒肉咽進了肚,拉進了茅房?”
“你們知道張弘至這道折子的實質是什麼嘛?皇帝是天下臣民之父。這是兒子在罵父親!”
“兒子罵父親,是為不孝!”
“臣子罵君主,是為不忠!”
“不忠不孝之徒,也配立於奉天門前廣庭?”
“張弘至,我要是你,早就羞愧的一頭撞死在奉天門的石廊柱上了!”
常風激動之下,在前廣庭化身一個大噴子祖安八年有爹娘的那種。
噴完他赫然發現,今日自己莽撞了。這一席話說完,他將徹底走向文官集團的對立麵。
好吧,既然你們文官集團蹬鼻子上臉,要騎在皇上頭上拉屎,倒立往皇上臉上竄稀。
那我常風,便要做文官的敵人!
弘治帝憋足了一口氣,喊了一聲:“好!”
“常風所言,便是朕心中所想!”
“所謂的七件異初政,常風已替朕一一辯駁。”
“張弘至,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張弘至用求援的目光,看向內閣首輔劉健。
劉健竟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常風的辯駁很有條理,劉健無法幫張弘至說話。
再說,劉健這種做到國相的老油子,也不會在明麵上跟錦衣衛的大佬撕破臉皮。
此時的張弘至,已成為了文官集團棄用的卒子。
站在前廣庭的他,宛如一個跳梁小醜。
張弘至剛要開口為自己開脫。弘治帝及時給蕭敬使了個眼色。
蕭敬道:“散朝!”
常風怒氣衝衝的走向奉天門外。
馬文升是功勳能臣,國之柱石。雖是文官之身,卻不屬於文官集團。
他好心走到了常風身邊提醒:“常小友。今日你魯莽了。你得罪了整個朝廷。”
常風正色道:“馬老部堂。朝廷是皇上的朝廷。不是文官們的朝廷。”
“皇上寬仁敦厚,他們便覺得皇上好欺。他們忘了自己的臣子身份,我得讓他們曉得什麼叫人臣之禮。”
“我知道文官勢力龐大,盤根錯節。我與他們對抗,或許是死路一條。”
“但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做他們的敵人!”
馬文升讚歎了一聲:“常風,真男兒也!”
常風回到了錦衣衛值房。
在公案前,他拿起了茶盅,喝了兩口便將茶盅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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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的跟班,副千戶張采走了進來:“常爺,怎麼了?”
常風道:“把錢寧、石文義、徐光祚叫來!”
不多時,三人來到了常風麵前。
常風怒氣衝天:“知不知道,六科廊有個叫張弘至的狗卵子給事中?”
錢寧想了想,答:“好像是有這麼一號人。”
常風道:“給我聽好了!查他。就算他小時候偷過一根針,幫寡婦洗過腚,我也要知曉!”
“給我找出他的不法情事,把他關進詔獄!”
石文義問:“若這廝沒有做過不法情事呢?”
常風大罵石文義:“石大夥計,這些年你光忙著迎來送往伺候人,難道忘了錦衣衛的本行了嘛?”
“栽贓!”
“不管用正大光明的方法,還是見不得人的方法。我都要張弘至死無葬身之地!”
“他以為有內閣和部院大臣、地方督撫那些狗卵子文官做靠山,就能欺負到皇上頭上,欺負到公公們頭上了?”
“我今日便要讓他知道馬王爺下麵有幾根毛!”
常風對待石文義一向仁厚。石文義跟了常風十四年,還從未見他朝自己發這麼大的火。
他隻能噤若寒蟬。
常風一拍桌子:“兩天之內,我要張弘至進詔獄!事情辦不成,你們統統給我滾回家抱孩子去!”
“去辦吧!”
錢寧拱手:“得令!”隨後他和石文義離開了值房。
徐胖子沒走。他問:“常爺,您今日是怎麼了?平日你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今日怎麼像個怒目金剛?”
常風坐到了椅子上:“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實話告訴你,我辦張弘至,是在警告朝中文官。不要蹬鼻子上臉。”
“文官們欺負到皇上頭上了,我常風不答應!”
“要是連給主人出氣的膽量都沒有。那我這條主人豢養的惡犬,就該趕緊滾出朝堂,當喪家犬了!”
徐胖子倒吸一口涼氣:“常爺,你不是把錢寧當成替身麼?得罪滿朝文官的事,你應該把錢寧推向前台啊。”
常風搖頭:“這一回,我不會用任何人當替身。皇上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當慫包軟蛋,忘恩負義。”
一個時辰後,常風的值房前來了十名內官。
為首的是蕭敬、錢能,他們身後跟著劉瑾、張永等八人小團夥。
蕭敬一進值房,以司禮監掌印之尊,深深的朝著常風作了個揖:“常風,我代皇上謝你。”
常風連忙道:“蕭公公不必如此。您是內相,我受不起。”
劉瑾、張永“噗通”給常風跪下了。
劉瑾重重的磕了個頭:“小叔叔,老侄兒之前誤會您了!您的胳膊肘從來是向著宮裡的!”
“您是普天之下,最忠誠於皇上的人!”
張永亦道:“今後常爺隻要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十二監四司八局的人,定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常風道:“地上涼,二位快快起身。諸位,都請坐吧。”
十名內官大佬在值房內坐定。
劉瑾喝了口茶:“小叔叔,聽錢寧說,您要重辦張弘至。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給事中,哪裡有這麼大的膽子在奉天門攻擊皇上?”
“一定有後台!您隻需嚴刑拷問,便能順藤摸瓜.”
常風剛才在值房中喝了幾盅茶,已經從盛怒之中冷靜了下來。
常風道:“查後台?查到內閣去了該怎麼辦?把劉健、李東陽、謝遷也抓進詔獄嘛?”
劉瑾反問:“有何不可?”
蕭敬、錢能始終是穩重老宦。
蕭敬搖了搖頭:“內閣三閣老都抓了,他們手下的尚書、侍郎、地方督撫抓不抓?”
錢能道:“是不宜牽扯過廣。隻嚴懲張弘至一人,向文官們表達一個態度,廠衛將不惜一切手段捍衛皇上尊嚴的態度,也就罷了。”
劉瑾有些失望:“真便宜他們了。”
常風道:“諸位公公。說句你們不愛聽的話,今後你們要約束下麵的鎮守太監、監管太監,一定要清廉自守,不要讓文官抓到把柄。”
蕭敬點頭:“這是自然。”
就在此時,一名乾清宮的小宦官跑了進來:“常爺,皇上口諭,命您入宮見駕。”
常風出得錦衣衛,趕到了乾清宮大殿內。
弘治帝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
常風跪倒在地。
君臣二人沉默了整整一刻功夫。
弘治帝忍不住了。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化作了淚水,眼淚像熱翔一般滑落。
皇帝是不能讓臣子看到自己的眼淚的。
此刻弘治帝卻顧不上那麼多了。他發出了悲傷的嗚咽:“嗚嗚嗚。”
常風連忙磕頭:“皇上,保重龍體啊!”
弘治帝歇斯底裡的怒吼:“一個小小的六科廊言官,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罵朕是昏君。”
“滿朝文武,隻有你一人替朕說話!”
“滿朝文武,隻有你常風一人知朕之心!”
“嗚呼!明君當到朕這個份兒上,實在是悲哀!”
弘治帝被張弘至氣得身體虛弱,甚至沒有氣力拿起銅罄,狠摔於地。
皇上痛哭流涕,當臣子的不能不表示。
常風的眼淚“劈裡啪啦”打在地上:“皇上,您是千古明君,無需那些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文官們承認!”
“天下百姓心中有一杆秤。皇天後土,實所共鑒!您就是一等一的明君。”
弘治帝擦了擦眼淚:“自朕幼年起,朕身邊的先生們便詬病太祖爺對官員殺戮太甚。讓朕做仁慈之主。”
“今日,朕實實在在理解了太祖爺。”
“可惜,朕沒有太祖爺的決心和手腕。幸好,朕身邊有你!”
說完這話,弘治帝開始不住的咳嗽。
大殿之中伺候的小宦官,已被弘治帝屏退。常風違背禮製,起身來到弘治帝身邊,給他捋著後背。
也隻有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才敢這麼做。
一日之後。常風值房。
錢寧手裡拿著厚厚一份證詞:“張弘至果然是個衣冠禽獸!”
常風問:“怎麼講?”
錢寧講述了張弘至的惡行。
張弘至有個弟弟,名叫張宏阮。
張宏阮去年得中北直隸鄉試舉人。上百戶百姓,將近千畝土地“投效”到他的名下。打量著少交些稅賦。
萬萬沒想到,張宏阮竟然起了貪念。直接將千畝土地據為己有,不承認是百姓“投效”,自稱是祖上傳下來的田畝。
這是典型的舉人強占兼並百姓土地。
上百戶百姓失去了土地,告到了宛平縣衙門。
身為兄長的張弘至,沒有申飭弟弟,命他退還土地。反而去跟宛平知縣打招呼,讓宛平知縣壓下此案。
那上百戶可憐的百姓求告無門。又沒了生計。最後淪為了張家的佃農。
這還不算。
張弘至喜好孌女,說白了就是個變態狂。
其中一家佃農,有個九歲的女娃。竟被張宏阮強奪,獻給了大哥張弘至。
聰明可愛的女娃被帶進了張弘至府邸三天。三天後出來的時候,女娃已經呆滯癡傻,連話都說不出一句。仿佛丟了魂魄的木頭人.
常風聽完了錢寧的講述,氣得一拳砸向了公案:“無恥!”
錢寧問:“常爺,證據齊全,是否抓捕張弘至、張宏阮?”
常風道:“抓!抓進來無需審問。把大記性恢複術的大刑給這二人上一個遍。”
“記住,一定要在他們死前,把他二人閹了。”
“三法司要是質問此事。就把你手邊的證據交給三法司。”
錢寧拱手:“得令!弟兄們,跟我走,拿人去!”
翌日,內閣值房。
內閣三巨頭對坐喝茶。
劉健不動聲色的說:“昨日錦衣衛抓了張弘至。”
李東陽道:“張弘至私德有失。沒什麼好說的。若不是我讓刑部去錦衣衛問詢,真不知在咱們麵前自詡清流的張弘至是此等禽獸。”
謝遷道:“咱們這一回,是不是做的太過火了?”
劉健又抿了口茶:“嗯,現在想想,是有些過火。也怪不得常風怒氣衝天。”
謝遷有些擔憂:“張弘至會不會在詔獄之中胡亂攀扯?”
劉健微微搖頭:“常風是聰明人。根本不會給張弘至胡亂攀扯的機會。”
李東陽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咱們本來想選一柄忠言直諫的利劍。可惜用錯了人,這柄劍自身朽爛不堪。”
謝遷道:“棋盤上的卒子而已。還是個無恥禽獸一般的卒子。舍了不可惜。”
劉健歎了聲:“眼下的這場風波,始於科場舞弊。”
“風波過後,常風已是咱們的敵人。唉,失算了。”
李東陽道:“雖是敵人,但得承認他是公忠體國之人。不會借著張弘至胡亂攀扯,掀起大案。”
隨後,李東陽說了一句預言:“權力會更迭,世事會變遷,敵人會變成朋友。未來事,誰又能預測呢?”
史書載,弘治十二年發生了六件大事。
遼東總兵李杲殺良冒功,誘殺朵顏三衛三百良人。
雲南宜良地震。
雲南米魯反叛。
朝廷重修問刑條例。
會試舞弊,禮部右侍郎程敏政被迫致仕。
張弘至上言異初政事。
誰能想到,最後兩件大事之間有著微妙的聯係。
不久之後,殿試照常舉行。閱卷過後,金榜公布。
狀元倫文敘;榜眼豐熙;探花劉龍。
這三人對於浩瀚的史書來說,不過是小人物而已。
弘治十二年金榜上真正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是二甲第六名,王守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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