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天爵那邊,夜襲的隊伍朝著西邊血戰突圍。最終有兩百人回到了永寧城。
此次夜襲,不但殺敵上千,還燒毀了倭寇大量的攻城器具,連倭寇的火藥堆都一把火點了。
雖傷亡過半,仍然稱得上大獲全勝。
尤天爵命手下徐千戶點驗人數。
徐千戶道:“鎮撫,能動換的弟兄隻剩下二百零三人了。”
尤天爵咬了咬牙:“那就再守一天。再殺四百零六個倭寇!”
“即便城破身死,也要讓倭寇明白,在大明的土地橫行,要付出血的代價!”
一眾袍澤紛紛表態:“對,人死吊朝天。怕死不算真男人!”
“殺兩個不虧,殺三個血賺!”
“橫豎我老婆孩子都已經出城了。我死了,能給他們掙一份撫恤銀子!”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響起:“還能動換的不是二百零三個人,是二百零四個人!”
尤敬武走了過來。
尤天爵見到兒子,第一反應竟是扇了他一個大逼兜:“啪!”
尤敬武被扇懵了。
尤天爵大怒:“不是讓你護著婦孺出城了嘛?”
尤敬武不服氣的說:“婦孺已經平安出城,脫離危險了。父親您打我乾啥?”
“啪!”又是一個大逼兜:“我給你的軍令,是讓你將他們平安送到晉江縣!”
“違背軍令,算什麼大明軍人!”
尤敬武雙眼赤紅:“爹,霍去病十八歲的時候,都轉戰三千裡,封狼居胥了!”
“我也十八歲,雖成不了霍去病,但也不會當貪生怕死的逃兵。”
“啪!”第三個大逼兜接踵而至。尤敬武的臉都被父親蒲扇般的大手扇腫了。
徐千戶連忙道:“鎮撫,彆打了。”
尤天爵瞪了一眼兒子:“守城時,你就跟在我身邊。”
轉眼到了守城的第三天。
八千倭寇經過兩日的攻城、昨晚的被夜襲,隻剩下了五千人。
八百勇士則隻剩下兩百餘人。力量對比依舊懸殊。
好在夜襲時,倭寇攻城器具被焚燒大部分,火藥堆也炸了。大筒、鳥銃也啞了火。
倭寇隻能憑借僅存的三架攻城梯蟻附強攻。
明軍勉強又守了一天。日暮時分,倭寇停止了攻城。
整個永寧城,隻剩下了五十名幸存的明軍。
尤天爵滿臉是血,渾身是傷,手裡提著刀,斜倚在城牆上。一天的殊死鏖戰,已經耗儘了他的力氣。
他累的甚至說不出一句話。
尤敬武也累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徐千戶突然朝著尤天爵喊:“鎮撫,你看!”
隻見海邊多出了十幾艘八幡船。倭寇援兵到了!無數攻城梯、火藥桶被運上了岸。
尤天爵歎了聲:“城破殉國,隻在今夜。”
按照走私海商大老板的懸賞,活著的尤天爵比死了的尤天爵更值錢。
一個倭寇騎著馬來到了城下。
倭寇竟是福建口音。這人是個假倭。
那假倭高喊:“尤將軍,半個時辰後,我們將架好攻城梯,再次攻城喇滴。你們守不住喇滴!”
“識相的,快快投降。我們會保你不死喇滴!”
徐千戶拿起了一張弓,瞄準了城下的那名假倭。
尤天爵卻攔住了徐千戶:“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是咱漢家的規矩。”
隨後尤天爵朝著假倭高喊了一段擲地有聲的話。
“倭賊聽了!這裡是大明的土地。大明軍人,守土有責!”
“要麼勝,要麼死,沒有第三條路!”
倭寇聽了這話,騎馬離去。
尤天爵道:“倭寇說半個時辰後攻城,應該不是假話。咱們就剩下這麼點人了。他們沒必要使什麼疑兵之計。”
“弟兄們。過了今夜,咱們忠烈祠再會!”
僅存的幾十名袍澤經曆了三天血戰,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們紛紛表態:“進了忠烈祠,永生永世能受香火呢!這輩子沒白活!”
“我三天殺了二十幾個倭寇。早就血賺不虧!黃泉路上又有弟兄們作伴。妙哉妙哉!”
“一回兒我再殺他幾個倭寇。多賺些。上了天,也不愧對我老祖!我老祖當初跟征南將軍胡美平過福建!”
尤天爵道:“好。諸位弟兄準備迎敵!”
“尤敬武,隨我到南城牆那邊看看。”
天已經黑了。倭寇們支起攻城梯,準備連夜攻城。
尤天爵領著尤敬武來到南城牆。
尤敬武問:“爹,你帶我來這邊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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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天爵從地上撿起了一根繩子。他一言不發,將繩子栓在了兒子的腰間。又將另一頭拴在了城垛上。
尤敬武大喊:“爹,你還是想讓我當逃兵?”
有時候,愛子之心與英雄壯誌並不矛盾。父親保護兒子,是人類刻在dna裡的本能。
尤天爵說了一段載入史冊的話:“竭力死守者忠,全存祀者孝。我願為忠臣,亦願爾為孝子,此生便無遺憾。”
說完這話,尤天爵一腳將兒子踹下了城牆.
半個時辰後,倭寇的最終攻勢開始了!
尤天爵將幸存弟兄全部集中在了東城牆。用鐵與血,做著最後的殊死抗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一個時辰後,倭寇首領終於登上了永寧城的城牆。
倭寇們拿著一張畫像比對,找到了尤天爵的屍體。
尤天爵的屍體,跟一個倭寇的屍體緊緊抱在一起。他的牙齒死死的咬住了倭寇的喉管。
倭寇們廢了好大力氣,才將二人屍體分開。
倭寇首領感慨了一句:“卡咧瓦(他是)關雲長。”
倭國是地球文明下水道,缺乏文學藝術。自明初《三國誌通俗演義》傳入倭國,便成了倭國流傳最廣的書。
倭國的那些所謂“名將”,甚至拿《三國誌通俗演義》當兵法看。
關雲長不光是華夏敬仰的英雄,亦是倭人敬仰的英雄。
當然,這幫人類道德地花板上的畜生配不配敬仰關雲長,就有待商榷了。
倭寇首領評價尤天爵是關雲長,他說的很對。
華夏曆史中,從不缺乏關雲長一般的英雄。又或者說,當國家危難如累卵時,每一個華夏兒女都是關雲長。
這是這個民族屹立五千年而不倒的根本原因。
永寧之戰結束了。
增援的衛所軍趕到永寧時,倭寇已經帶著尤天爵的屍體撤離。
尤敬武運氣很好。縋城之後,他趁著夜色逃離。
正因尤敬武死裡逃生,福建巡撫劉成安才得知永寧守城戰的詳細戰況。
半個月後,劉成安的軍報到達了兵部。
“臣劉成安泣血稟奏。弘治十五年三月初三,倭寇糾集上萬人馬圍攻永寧、福全、金門、中左、高浦、崇武六城。主攻永寧衛城。”
“永寧鎮撫尤天爵督率將士,悉力捍禦,安排兵士晝夜輪班防守,並親自帶領數百精銳巡視四門,一方有警,則飛馳救之。”
“又趁夜率兵出城破圍,殺敵無數.”
“終因寡不敵眾,城破,永寧衛全軍覆沒,天爵殉國。”
“天爵殉國前,命子敬武縋城而走。曰:竭力死守者忠,全存祀者孝。吾願為忠臣,亦願爾為孝子,勿俾吾有遺憾。”
京郊禦苑。
常風尚不知十幾年前的故人死戰殉國的消息。
他正在陪太子朱厚照騎射。
常風已經三十七歲了。距成化二十二年那個危機四伏的秋夜,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七年。
而今的常風,已不是當初那個二十歲意氣風發的青年。
眼見就是要步入不惑之年的人。
彆說他自己了。他的兒子常破奴今年都已年滿十六歲,已是英俊非凡的少年郎。
太子朱厚照十一歲,已經不騎騾子,改騎驢了。
常破奴與朱厚照朝夕相處,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
弘治帝給朱厚照找了李東陽為首的一堆當世大儒當老師,教他儒學。卻沒找武將教他騎射。
這難不倒朱厚照。朱厚照去求了母親張皇後,替他尋了一位優秀的騎射先生,還是位女先生。
這位女先生不是彆人,正是常風的夫人、張皇後的義姐——劉笑嫣。
劉笑嫣不再是當年的窈窕少女。跟常風同歲的她,身體年年發福,說好聽的叫珠圓玉潤,說不好聽的叫臃腫。
不過,常風倒是對她那一身白花花的肉情有獨鐘。
體重雖然上去了,劉笑嫣的騎射功夫卻絲毫不減當年。
這十幾年來,她在家閒來無事就練箭消磨時間。箭法愈加精進。
當然,嫁給常風十七年,她床榻上的十八路彈腿功夫亦趨於化境。
劉笑嫣穿著一身男裝,騎在馬上。百步之外,一隻野兔竄過。
劉笑嫣搭弓拉弦兒,箭簇脫手而出“嗖”、“啪”!正中野兔。
朱厚照是女先生的小迷弟,大喊道:“皇姨厲害!皇姨箭法天下無敵啊!”
劉笑嫣是張皇後的義姐,故朱厚照一貫稱她為“皇姨”。
常破奴亦忙不迭的拍起了母親的馬屁:“娘百步穿楊,簡直就是當世的花木蘭、梁紅玉!”
劉笑嫣卻道:“彆急著誇我。殿下,記住了,射箭要料敵於先。不能隻射死靶子。”
“真正到了戰場上,敵人是活的,馬也是活的。”
朱厚照忙不迭的點頭:“記住了皇姨。”
常風遠遠的望著朱厚照等人,並未上前。他今日的任務是保護太子殿下。
不光劉瑾、李東陽懂伺候好太子是最大的前程,常風同樣懂。
這三年來,他有意識的接近太子。彆的不說,在未來的大明皇帝麵前混個臉熟總是沒錯的。
弘治帝的身體每況愈下,京官們雖從不明言,心中卻都有數,皇上天崩地裂,恐怕也就在三五年之內了。
很多官員都開始巴結十一歲的太子朱厚照。
大家都是一個心態:巴結上大明未來的皇帝,今後的前程才有保障。
常家在這方麵可謂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且說射獵臨近中午。一名大漢將軍縱馬來到了朱厚照麵前,隨後下馬跪倒:“殿下,李先生讓您回宮,準備下晌的課。”
朱厚照的眉頭蹙成了八字:“李先生怎麼跟催命鬼似的。”
話雖這麼說,他卻隻能聽從李東陽的。他怕李東陽又跑到乾清宮,在弘治帝麵前說他的不是。
少年朱厚照心裡,對先生李東陽恨得牙根癢。
劉健、李東陽、謝遷組成的內閣,這三年來可謂是權勢熏天。
弘治帝體弱多病,很多政務隻能讓內閣三閣老幫他處理。
內閣的身後,是整個文官集團,文官集團身後又站著整個士林。
內閣的強勢,導致文官的集團變得愈來愈不可控。
常風這三年來雖拚了命為廠衛爭權,卻逆不過朝廷大勢。
加之錦衣衛的正牌指揮使牟斌是個仁慈的人。仁慈有時候換種說法就是軟弱。
廠衛權勢尚存,但遠遠不及成化朝時。
射獵結束後,常風和夫人、兒子回了府。
常家還是那幾口人,沒有添丁進子。
劉笑嫣和九夫人的肚子無論常風怎麼努力曰,就是曰不出一兒半女。
張道士給常風算了一卦,說常風命中隻有獨子。
常風也認了命。沒有再收小妾。當然,偶爾去怡紅樓放放水也是有的。
正吃著飯呢。一個人來到了常府。
這人是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
楊廷和這些年可謂是步步高升。
內閣三閣老很看好他,也很器重他。前幾年,李東陽向弘治帝舉薦,由楊廷和負責《大明會典》的編修。
半個月前,《大明會典》修成,楊廷和因功被拔擢為左春坊大學士。
如果說禮部尚書離入閣隻差一步,那左春坊大學士離入閣就隻差了半步。
楊廷和時年隻有四十三歲。可謂是前途無量,前程似錦。
楊廷和一臉悲傷的表情,來到了常風麵前。
常風問:“楊大學士這是怎麼了?家裡哪位親友去世了?”
楊廷和從袖中拿出了一份兵部塘報:“常兄,尤天爵.殉國了!”
當初南祭媽祖,常風、楊廷和、尤天爵三人共過生死,在永寧城的城牆上共抗過倭寇。
聽到這個消息,常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誰殉國了?”
楊廷和重複了一遍:“尤天爵殉國了。”
常風連忙打開了兵部的塘報,他看了永寧之戰的經過後,“撲騰”一聲跌坐到了椅子上。
楊廷和道:“我打算給皇上遞奏本。請求皇上封天爵兄的遺孤尤敬武世襲指揮僉事銜。你跟我聯名吧。”
常風歎息:“成。唉”
楊廷和又道:“福建巡撫劉成安很是欣賞天爵兄。天爵兄殉國後,劉成安瘋了一樣派出福建各部兵馬,主動尋找倭寇作戰。但戰果甚微。”
常風道:“天爵兄殉國,他的兒子我來照顧。等皇上恩準,賜了尤敬武指揮僉事銜,讓他進京。到錦衣衛實補個千戶。”
楊廷和道:“如此最好。”
常風突然罵了一聲:“塘報上說,攻襲永寧的是倭寇,罪魁也逃回了倭國。”
“嗬,罪魁到底是倭人,還是明人,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十五年前常風南祭媽祖,知曉了走私海商集團“四海會”的存在。
由於那時弘治帝剛剛即位,東南不能亂。常風隻得殺了一批四海會的阿貓阿狗泄憤,沒有深究。
楊廷和也對大明沿海的走私狀況略知一二。很多走私販子,其實就是京中文官的白手套。
他尷尬的一笑:“罪魁如此喪心病狂,想來一定是倭人。倭人向來跟畜生無異。”
常風道:“罷了。請求賜世襲武職的奏折呢?給我,我簽名。”
送走楊廷和後,常風努力回想著尤天爵的長相。永寧一彆已有十五年,他死活想不起尤天爵的模樣。
他隻能讓人刻了一方尤天爵的神牌,給他上了幾柱香,以示祭奠。
知道知道,差700字。明天補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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