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變奏3仍在繼續,範寧的右手看似是在演奏雙音,實則包含兩條旋律的互相追逐,有時13指負責一條,34指又負責另一條,在複雜的同音換指間來回伸張切換,左手則一如既往地奏出連綿起伏的快速音群,形成第三對位關係。
每次出現模彷特征明顯的“音頭”時,範寧都加深了觸鍵,並輔以重而短的踏板突出橫向色彩,隨著這條變奏的推進,在悅耳的聽感之外,其層次和條理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聆聽者的麵前。
先是麥克亞當侯爵作出反應,再是三位大師,到這條卡農進行到中後期時,參禮席前排的七位考察團成員,已經全部後背離席,坐直身體。
“這條變奏...我還是低估了它的水準!”維亞德林的大手緊緊抓住木質扶欄,“當我聽到第二小節,發現它是一條卡農時,的確是大感驚訝的,但我實在沒想到,卡洛恩還能把它寫得和之前變奏一樣的長,而且往後的質量仍舊如此之高。”
克裡斯托弗腦海裡則閃過了許許多多的,他所結識和聆聽過的傑出教會音樂家,恍忽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在台上演奏的管風琴師維埃恩。
如果說從詠歎調的演繹,到變奏的出現,是讓各位聽眾感到驚訝的開始,那麼變奏3卡農的出現無疑是一道分水嶺,一道從驚訝變為震撼的分水嶺。
敢於在即興場合創作卡農的,無一不是藝術沉澱極其豐厚的音樂大師,要麼就是類似那位在青年時代就斬獲皇家音樂學院專職管風琴職位的天才人物。
卡農不是曲名,而是一種複調技法,說起來很簡單,它就是要求創作者寫出一條“可供複製”的旋律。
但不是什麼旋律都能做到這點,它必須滿足如下特性:當“複製體”錯開若乾拍進入,並與“原旋律”同時奏響時,兩者依然能維持對位關係的和諧,從而形成模彷和追逐的奇異效果,直到最後一個和聲時融合在一起。
這無疑帶著“自我”與“他我”關係的哲學意味探討,甚至具備“表象”與“意誌”關係的神秘主義思想。
右手的兩條卡農旋律交織融合,左手奏出最後一組明朗愉快、上下起伏的分解和弦,音樂暫告段落。
變奏3結束,舞台上的範寧心中小出一口氣。
若把《哥德堡變奏曲》分為前中後期,前期技巧上最難的就是第3條和第條變奏,算是比預期更順利地渡過了第一個難關。
右手追逐的緊湊感、左手跑動的穩定性、長音符的氣息留存、聲部與聲部間的起伏層次、橫向的和聲色彩凸顯...自己做得很好。
調整了兩個呼吸的時間,範寧雙手重回鍵盤,左手3、4、指以強力度的低音重現主題走向,高音區則出現了跳進的優雅音程,並陸續用雙手剩餘的手指接續,在下方中間兩個聲部進行模彷。
變奏4,四聲部,帕斯比葉舞曲風格,這種體裁其實可視為快速版的小步舞曲,整個變奏以明朗的三拍子節奏所表現,呈現出高貴優雅的姿態。
這是前期凸顯主題最明顯的變奏,能較好地幫聽眾梳理樂曲的邏輯主線,它各聲部的節奏型相對而言也比較歸整,對位關係多成柱式和弦,演繹起來容易穩住。範寧在其處理上,傾向於大膽地使用一些較重的踏板,讓和聲色彩更加濃豔。
左手彈下八度g音,右手運動跟著終止於主和弦的六度雙音,範寧果斷鬆開踏板,切走餘音,隨後他輕輕提起一口氣,右手以淩厲的觸鍵方式,在中音區奏出類似無窮動音型的快速音流,同時左手穿插其間,在低音區和高音區來回做著十度的跳躍。
變奏,二聲部,具有技巧練習曲特征的托卡塔或觸技曲,樂曲前期難度係數最高的一條變奏。
範寧的呼吸小心翼翼,眼睛牢牢盯著鍵盤上自己穿插紛飛的雙手。
整部作品極高難度的一大重要成因,和曆史因素有關——
由於巴赫最初創作時,是基於配有雙排鍵盤的羽管鍵琴構思的,因此各變奏中包含大量音域交織的段落,經常會出現明明是上方聲部卻逐漸進行到低音區,或下方聲部跑到高音區的情況,甚至有的時候幾個聲部“纏繞”在同一個狹窄區域,擁有密集的公共音符。
如果是雙排鍵盤,則雙手各自其職,互不乾擾,但在單排鍵盤上,麻煩就來了,演奏者必須設計出嚴苛的指法來規避各聲部“打架”的線條,不僅要考慮哪個音用幾指彈,還要考慮從哪個方向伸手落鍵。
於是聽眾們看到,範寧有時一隻手高速跑動,另一隻手不停在其間左右跳躍,有時兩隻手臂交叉在了一起,右手在低音區演奏,左手在高音區演奏,甚至有幾個片段,範寧將演奏狀態的手掌高高豎起,另一隻手如夾縫求生般,先在前者手背上方“點”出幾個音,又繞到掌心下方來回穿插演奏。
如此巴洛克式的炫技性技法,單單從畫麵上的呈現,就能看得聽眾心潮澎湃。
結尾段落,範寧的右手越過左臂,在低音區火中取栗般地觸擊幾顆零散的音符後,音域錯位的聲部重新聚合並拉開距離,雙手回歸原位,帶出一片輕巧迂回的主和弦音群。
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長出一大口氣的範寧,自得中帶著疑惑地發問。
這條變奏太容易碰出點什麼瑕疵了,前世的自己曾經抓著它死磕了一段時間,但一旦提速演奏,總有這裡那裡的失誤出現,沒想到今天演繹得如此完美。
來不及細想,範寧左手重新奏出流動的低音,右手彈出一條以附點長音和下行音階為組合的旋律。
變奏6,卡農曲。從第二小節開始,範寧右手再次疊加一條與前者走向相同的旋律,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整體音高整體上移了一度。
暗流湧動的低音,長短交織又此起彼伏的卡農旋律,再度讓聽眾體會到了妙趣橫生的音樂靈感。
“竟然又是卡農!?”這一下,年邁的斯韋林克大師差點快坐不住了。
他對浩如煙海的音樂作品涉獵非常之廣,也很清楚一點:不管是嚴肅音樂,還是市井小調,很多知名旋律不可謂不優美,但如果把它與自身錯開疊加演奏,恐怕大部分都像多個留聲機卡帶一樣不協和...卡農旋律這樣的追逐和咬合特性,注定了它的演繹自帶極其嚴苛的條件,一旦前期的設計有任何考慮不周,哪怕隻是節奏型稍稍改變一點,後麵就根本無法進行下去。
一次就夠了,還來第二次?範寧竟然敢冒這麼大的風險?
席林斯大師此時思緒異常激動地翻騰著:“卡農這種看似質樸,實則高深的技法,多少作曲者絞儘腦汁也就勉強做到聲響的和諧...可他居然還嫌不夠複雜!兩條卡農都使用複雜的三聲部進行,在低音聲部寫出額外的綿延音流,來豐富和聲與情緒效果,難道說這位範寧先生,在複調音樂的造詣上已經到了接近卡休尼契這位巨匠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