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我沒有形容好…..”夜鶯小姐也覺得這個歸納用詞不太準確,她繼續試探著組織語言,“被一種不安的向往所俘獲的感覺?似乎,是某種渴慕,某種企圖,或者是表達欲……”
“身邊人也有躁動,他們都有……他們想擁有一切吸引人的東西,想在盛夏去愛,想親吻鮮花,想談論美食,想大聲哭和笑……”
“你不想嗎?”
“偶爾我也想,主要是那些躁動往往很快會轉變為恐懼。”安咬著自己的嘴唇,“我在黑夜裡感受過這種恐懼的啃噬,不知名但吞噬一切希望,老師上次在狐百合原野的形容十分恰當:凡有血氣的,儘都如草,花必枯乾,草必凋謝。”
“但不全然是這樣,有些躁動不會如此,比如畫冊中‘熱情旋轉的色彩與氣流’,詩歌中‘玫瑰園裡整夜整夜的步履’,音樂中‘讓時間無家可歸的神聖之語’,對了還有老師你自己……”
“怎麼到我了?”範寧啞然失笑。
安繼續認真地遣詞造句:
“這樣的躁動稱之為渴慕更合適,永恒的深沉的......渴慕,因它入迷的話,有時需要付出痛苦的代價,但它不會讓人感到恐懼……”
範寧沉吟片刻後,抬頭開玩笑似地說道:
“你舉的這些例子或形容方式全是後來我教你的,所以之前的夜鶯小姐仍是一位躁動不安的青春期少女嘍?”
“不啊!”安立馬予以否認,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過了半晌,她雙腳踩上藤椅的邊緣,蜷起膝蓋,抵住下巴,聲調拉長地回憶著:
“以前也有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幾年前的一個夜晚,在彌辛鄉村屋外乘涼時,來自一頭牛所發出的遲鈍的低鳴,那種來自靈魂至暗處的苦痛深深創傷著我。”
老師不是想知道“人類告訴他什麼”嗎?為什麼姐姐在跟他說一頭牛?
露娜滿臉寫著茫然,舉杯的範寧卻是倏地停住了。
深沉的……渴慕?……從生靈的苦痛和悲劇,轉變為人的內心世界的自省麼……
還真是一個比自己所教的更恰當的隱喻例子啊。
也許把握到了一絲東西。
但,這和“神性”有關嗎?
看著對麵作抱膝姿勢的少女,範寧眼神閃動片刻後道:
“夜鶯小姐,或許我會試著寫一個你能去演唱的樂章,不是這次,是之後,我還沒想好怎麼寫。”
驚喜有些突如其來,安的眼眸連連眨動,還沒來得及開口表示,範寧已經起身伸展身體,往甲板下方的船艙走去。
她隻得和露娜站起來連忙道晚安。
範寧一行所預定的兩間客艙,都是價格為5鎊一晚的“豪華”組合間,他尤其向交代了服務人員“自己有潔癖”,要求其將客艙到掃到非常乾淨的程度。
即將返回緹雅城在即,今夜瓊的準備工作已經差不多了。
範寧簡單漱洗後,回到一塵不染的整潔睡房,將整個房間用靈性之牆完全封住,並在瓊的主導下布置執行了極為謹慎小心的庇護性秘儀。
他入夢後沒有第一時間頌念“無終賦格”的路標禱文,而是先回應了瓊以邃曉者實力維持的聯夢,兩人在光怪陸離的星界層中飄蕩了很久,範寧才嘗試定位啟明教堂的位置。
“你還是需要做好一些充足的心理準備。”在一處又似雲端又似秋千的場景中,瓊給坐在旁邊的範寧提了個醒。
“這已經是我秘儀準備做得最充足的一次了。”
場景迅速撕裂變化,雲霧渲染上金色,兩人潛入移湧層,直接“無縫銜接”地坐到了教堂的禮堂邊緣。
“……這是什麼!?”
上一刻還對瓊的話不明所以的範寧,這下直接差點從禮台前摔了下去。
這次除了牆壁彩窗,就連台下那一排排紅木長椅的走道間,都遍布著血跡淋漓的腳印!
根本不敢根據情景細想,之前或當下發生了什麼。
“比我預想的稍好一點。”坐在旁邊的紫裙少女倒是身形很澹定,“既然它們還停留在某些驚悚的視覺痕跡上,就說明還沒到‘活著的東西’那步,隻是較小的一部分知識侵染了過來,我之前還做好了最壞準備,覺得可能會碰到一些血肉蠕動的東西……”
“總是有些風險,為什麼不直接在你的聯夢裡交流?”範寧反複看了她兩眼,感覺心中踏實不少。
“你以為我沒考慮過嗎?”瓊白了範寧一眼。
“我也不知道在這個移湧秘境,你為什麼可以做到如此小的靈感消耗,以我現在的邃曉二重實力,如果等下再把希蘭和羅尹拉進來的話,最多也就堅持兩百個呼吸,換算成自然時間的流逝就是約十五分鐘,根本來不及把事情討論清楚,大家就得墜出夢境了……”
理論上說,聯夢並不限定實力,低位階有知者都可以,不過持續那一秒半刻就等於沒有,隻有到了邃曉者才能承擔起有意義的交流時長。
“我也不知道。”範寧老實回應道。
他想到過美術館鑰匙,不過他早做過各種嘗試,那把鑰匙僅限於在星界層補充快速消耗的靈感,到了封閉的啟明教堂,它的具象並不能吸引到耀質彙聚,而在其他的正常移湧地帶,這把鑰匙又完全無法具象而出,一切都很令人費解。
“那天在聖亞割妮醫院,你聽到那首曲子後,為什麼情緒波動那麼大那麼驚訝?”
“它有什麼更特殊之處嗎?”
“你的所謂‘印象主義技法’,不會是從維埃恩祖師爺那裡傳下來的吧?我大概聽起來,隻覺得那首《前奏曲》和你之前的《大海》簡直就快像是一個人寫出來的東西。”
瓊進入正題後的連續三問讓範寧搖頭苦笑:
“你是懂音樂鑒賞的。”
但隨即他意識到一個問題,正色問道:“你能聽見?那我‘看到’的其他回朔場景,你豈不是也看見了?”
瓊將銀色長笛在手上打著轉,搖了搖頭:
“這倒沒有。”
“那是你的私人體驗,隻是音樂的啟示更容易共鳴,其他感官的媒介或形式我可觀察不到。”
“不過,好像有個意外的特殊……”紫裙少女的眉頭蹙起,“唯獨有一幕,我能看見點東西,好像是一場音樂會結束的歡騰時刻,指揮家模樣的人,就是老管風琴師吧,有人和他擁抱了一下,模樣也不太清,還說了幾句話……”
範寧心中一動,她說的不就是“一位紅色短發女士擁抱維埃恩並道賀”的畫麵嗎?
這個的確是回朔中的一幕,而且,在維埃恩之前的“獨白”中也有提及。
是《牧神午後前奏曲》的首演成功達成了“喚醒之詠”之後。
為什麼瓊偏偏能稍微看到聽到這一幕的一些模湖內容呢?
“他們還說了一些話?說了什麼?”範寧又捕捉到了一個細節。
“大多傳到我耳裡都變成了夢囈之類的無意義音節,我想想有沒有什麼詞組,好像有一個……”
瓊的手指勾著發絲末梢,認真回憶起來。
“好像有一個是:大吉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