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
因為"事急從權",信王朱由檢已於昨日於在百官的勸進下,在皇極殿正式繼位,年號定為"崇禎",成為大明第十六位皇帝。
大行皇帝朱由校的梓宮已然被搬到了專門停放皇帝靈柩的仁智殿,朱由檢便是名正言順的"入主"象征著大明最高權力的乾清宮中。
此時的朱由檢正斜靠在頗為寬大的龍椅上,盯著手中的一封奏本,表情若有所思。
奏本乃是內閣所上,事關大行皇帝朱由校的身後事,請諡天啟皇帝為"熹總"皇帝。
事關自己皇兄的身後事,朱由檢這兩日倒是下過不少功夫,自秦皇統一六國以來,從未有皇帝用過"熹"這等諡號。
但"熹"與"僖"同音,舊唐那名引得黃巢起義,王仙芝起義,令得唐王朝支離破碎的皇帝李儇最後便是得了個"僖"的諡號,史稱唐僖宗。
回想起自己皇兄黨爭的這幾年,外有遼鎮局勢日漸崩塌,內有土司亂上作亂,甚至就連白蓮教也是不甘示弱,於天啟二年在山東揭竿起義,其教首徐鴻儒更是自稱中興福烈帝。
天啟一朝,的確稱得上是"內憂外患"不斷,自己皇兄最終能夠落得"熹"這個中諡勉強也算可以向自己的皇嫂交代了。
幽幽一歎,朱由檢拿起朱筆,自內閣的奏本上盤桓了少許,終是落筆,隨後將其擱置在一旁,臉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陛下"
見得朱由檢心情不佳,心腹太監王承恩本是不願打擾,但一想到天子的交代,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低聲呼喚。
"嗯?"
聞言,朱由校緩緩睜開雙眼,掃視著身旁這個與自己一同"殉國"的老太監,眼神有些複雜。
崇禎十七年,闖王李自成率領農民軍攻克明廷首都北京城,走投無路的崇禎皇帝最終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終結了自己的性命,彼時陪同他一同赴死的隻有這名白發蒼蒼的老太監。
"陛下,魏公公到了"
雖然隨著朱由檢登基,自己這位信王府的總管太監也是隨之"水漲船高",但麵對著權傾朝野的魏忠賢,王承恩仍是覺得氣勢不由自主的便矮了一頭。
"傳吧。"
見得王承恩如此反應,朱由校便是眉頭一皺,難怪後世曾有學者認為王承恩"忠心有餘,能力不及忠賢萬分"。
隨著時間的推移,朱由檢漸漸意識到了"東林誤國",故而開始如同他的皇兄一般,扶持"宦官勢力",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開始對宦官委任軍事大權,讓他們提督京營並且堅決統兵。
隻是終崇禎一朝,在未出現能力可與魏忠賢比擬的宦官。
坊間甚至曾有傳聞,大順軍破城前夕,崇禎皇帝曾派人收斂魏忠賢的遺骨。
不多時,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麵色憔悴了不少的東廠提督太監魏忠賢步伐沉重的邁進了乾清宮暖閣。
或許是錯覺,朱由校隻覺得暖閣中的空氣都隨著魏忠賢的到來而隨之一滯,角落處的隨侍宦官們更是兩腿發軟,呼吸急促。
"奴婢魏忠賢,見過皇爺。"
沙啞的聲音在暖閣中悠悠響起,也將朱由校的思緒重新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見狀,朱由檢便是一驚,這位權傾朝野的九千歲竟是比前兩日愈發蒼老,用風燭殘年形容,毫不為過。
"皇爺洪恩,奴婢請辭東廠提督一職,請皇爺開恩允準。"
還未等到案牘之後的朱由檢所有反應,魏忠賢便是緩緩抬頭,目視著上首的年輕皇帝,聲音中滿是落寞,但其眼眸深處卻有一抹憂心一閃而過。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這兩年仗著朱由校的寵信,不知殘殺了多少忠臣良將,各地官員為了巴結自己,更是為自己建立生祠。
魏忠賢深知,案牘之後的天子無論是為了穩固自己的皇權亦或者為了"肅清吏治"都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自己雖然權傾朝野,但已然改變不了"天子家奴"的事實,隻需要案牘後麵的天子一聲令下,自己便會身首異處。
思來想去,魏忠賢決定主動向皇帝"投誠",希望性格一向"孱弱"的新天子能夠看在大行皇帝的麵子上,饒他一命。
昔日天啟皇帝病重的時候,他便同自己的心腹,兵部尚書崔呈秀商議"狸貓換太子",卻被其意正言辭的拒絕。
而後他又找到內閣首輔黃立極,商議自宗室中給天啟皇帝"過繼嗣子",仍是遭到了拒絕。
百般無奈之下,魏忠賢隻得在皇後張嫣的催促下,自信王府迎接朱由檢進宮。
換句話說,早在迎接信王朱由檢進宮的那一日,他便是預料到了自己早晚有一天會如同眼下這般,跪在朱由校的麵前。
為此,他不止一次的試探朱由檢對他的態度,每一次都讓他"滿載而歸",但前幾日朱由檢在乾清宮中所展現出來的"臨危不亂"及"果決"還是令得魏忠賢意識到了信王此前的"孱弱"都是在藏拙。
"辭去東廠提督?魏伴伴,何出此言?"
麵對著魏忠賢的"率先發難",案牘之後的朱由檢沒有露出半點意外之色,反而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敲擊著身前的桌案。
聽得暖閣中悠悠響起的聲音,魏忠賢心中便是一歎,心道信王此前果然是在藏拙,不由得膝行了兩步,一臉悲戚的說道:"回皇爺,老奴近些年愈發覺得精力有限,不堪重任,請皇爺開恩。"
若是眼前一幕被外人瞧見,定會驚掉下巴,堂堂"九千歲"此時竟宛如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一般,跪倒在朱由檢麵前,讓人心中竟是升起了幾分同情。
眼見得魏忠賢如此言語,朱由檢的心中也是一動,依著"後世"的經驗來看,沒有了魏忠賢的掣肘,那些自詡為君子的東林朝臣非但未能令得病入膏肓的大明起死回生,反而愈發不堪。
朱由檢心中清楚,作為"天子鷹犬"的魏忠賢斷然是不能殺的,他還需要這條瘋狗為其衝鋒陷陣。
但究竟如何使用麵前的魏忠賢,也是一個令人深思的難題。
一念至此,朱由檢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暖閣中的空氣也仿佛停滯了一般,讓人有一種窒息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