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嬋是薑喜的妹妹。
在老家,大家管這對姐妹叫“薑小嬋”,“薑大喜”。
姐姐薑大喜自由散漫,隻會闖禍;妹妹薑小嬋從小展現出驚人的聰明,乖巧伶俐。作為全家人的希望,薑小嬋不大的時候就被一個有錢的叔叔帶走了,寄養在他家。去了城市的小嬋,隻在夏天放暑假時回來。
在薑喜的青年時期,薑小嬋死了。
多年來,薑喜隻要睡著,就會反複地做同一個噩夢:
美麗的少女一襲白裙,躺在冰棺裡。烏黑濕漉的長發如細密的蛛絲纏住她的臉與脖頸,薑喜走上前,想幫妹妹撥開那些複雜的發絲。
可惜,薑喜沒能做到,一股凶猛的力量衝上前,將她重重撞開。
“彆假惺惺的!要不是你,她也不會死!”媽媽厲聲責難,天空烏雲壓境,世界暗了。
媽媽似乎又說了什麼,薑喜沒有聽清。她看向被風吹鼓的窗簾,宛如一個被吹大的夢幻泡泡。泡泡裂開的那一瞬,媽媽的身影越過窗戶,在她的眼前,直直墜落。
這是噩夢,也是現實的無數次重演。
——妹妹去世後,媽媽無法接受,也跟著薑小嬋一起去了。
遺忘是薑喜的自救手段。
過量的悲傷無法處理,薑喜大病一場,腦子選擇把“薑小嬋”相關的記憶封存。
她忘了妹妹,卻沒有完全忘記。
薑喜畏懼做夢,進而,畏懼睡眠。
每天,她隻敢睡很少的覺,把自己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即便如此,她也沒能擺脫薑小嬋的糾纏。
那道鬼影,從她的噩夢溢出。薑喜開始在睜眼時見鬼。
至此,不論夢境還是現實,薑喜永遠不得安寧。
酒店內,身邊的男人睡得很沉。
酒店外,激烈的雨落在窗玻璃,像有人在用指節敲打窗戶。
床尾那道冰冷刺骨的視線陰森無望地跟隨著她。薑喜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她閉上眼,拿被子蒙住頭,痛苦地蜷起身體。
次日。
雨後,太陽被添了一把柴火,燒得更加火熱。
陽光曬到手臂,薑喜抬起眼皮,發現身邊的位置空了。
並不奇怪,酒吧勾搭上的男人,醒了自己走掉是應該的。昨晚的體驗很愉快,薑喜渾身酸軟,翻了個身打算再睡一會兒。
這一翻身,眼角餘光瞥到沙發上坐著個大活人,薑喜被嚇了一跳。
男人沒走,正坐在沙發那兒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的行為、眼神,讓薑喜迅速地聯想到了床尾的鬼影。
“乾嘛那樣看我?”不適感立刻升騰而起,她語氣不善。
“你醒啦?”男人從沙發起來,坐到她床邊,神色溫柔:“想吃點什麼嗎?”
他的語調甜甜的,像摻了蜜。俊朗的外貌在充足的光線下好看得更加鮮明,他雙眼含笑,長睫忽閃,眼裡盛著一抹明媚的情意。
隔夜的酒在胃裡反出一股酸,薑喜皺眉道。
“我不想吃,你自己去吃吧。”
“沒事,我不餓。你繼續睡,我等你,你醒了我帶你吃好吃的。”他說著話,重新坐回小沙發。有分寸、懂禮貌,他也不吵著她睡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他們隻是睡過一覺的陌生人,這突兀的等待非但不浪漫,甚至可以說非常的詭異。薑喜摸不透他想做什麼,她也懶得猜,直接問出口。
“非要吃這個飯啊?”她擠出一個做作又輕浮的笑容。棉被從肩頭滑落,底下的春色若隱若現:“你是不是想吃完飯,跟我再睡一次?”
薑喜的直白令他反應不及,男人被噎住,磕磕巴巴地回答。
“可以,都可以。”
要不是身體還疼著,薑喜真當他是被調戲被欺負的那一方了。
她輕咳一聲,婉拒了:“我不行,下午要上班。這頓飯,留到下回吧。”
“好。”他立刻答應:“那我們加個微信。”
“我不知道手機掉哪裡了。”薑喜懶洋洋的,一點兒都不想動彈。
“這兒。”男人指了指床頭櫃。
薑喜看向那裡,見到更加怪異的一幕。
她的衣服裙子乃至內衣都被整齊疊好了,放在床頭。手機就擺在那堆豆腐塊的旁邊。
他積極地拿出自己的手機:“還有手機號,再留一個手機號。”
有一瞬間,薑喜懷疑這男的是搞推銷,賣保險的。不過都到這個份上了,她也不得不配合一下他。
如他所願,男人拿到了薑喜的聯係方式。
做完這一切,她以為他要走了。那人卻是端著手機,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被這麼一攪合,薑喜早沒有睡意了,索性起床,換衣服離開。
兩人一起出的門。
薑喜走在前麵,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麵。
但凡有些眼力見,他都不會選擇跟她同個時間出門,薑喜覺得尷尬,卻也不想耗費腦力找話題跟他聊天。
等電梯時,她已經叫好了車;坐電梯,她全程低頭玩手機。
在一樓辦完退房手續,她的車也到門口了。
薑喜跟他說了個“拜拜”,轉身往酒店外走。
正午,日頭正盛。
眯起眼睛,薑喜三步並兩步走向自己叫的車。
她關上車門,見到那男人竟然不依不饒地又追了過來。
“我知道,你不記得我了。”
他頓了頓,聲音突然啞了,似乎壓抑著許多情緒:“那,那……你還記得薑小嬋嗎?”
太陽太大,晃眼睛。
匆忙之間,她抬眸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