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一腳油門踩出去,她錯過了他此刻的表情。
出租車駛出一大段距離,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始終沒有消下去。男人最後的話,讓薑喜陷入巨大的混亂。
腦內仿佛有個大音響,重複播放著他的話。
薑小嬋,他叫的甚至不是“薑嬋”,是薑小嬋。
這人是誰?
薑喜琢磨這事,琢磨了一路。
關於薑小嬋,薑喜本就不太了解,再病了一場之後,能記得的東西簡直少得可憐。
她拚命的回想,印象中,薑小嬋夏天常常中暑;印象中,薑小嬋有個特彆喜歡的男人,是她在城市裡認識的。那人的名字是,是……
嗅覺最快蘇醒,她恍惚間,回憶起那股果子爛熟後的氣味。
薑喜想起來了。
薑小嬋瘋狂愛著的那個人,他叫林嘉。
飛快解鎖手機,薑喜打開微信,最上麵的聊天框有一條打招呼消息。
消息裡赫然寫著:“我是林嘉”。
他的微信頭像是一個手繪的漢堡包。薑喜手指有點抖,點開他的資料頁,他的地區填的是“茂城”,正是薑小嬋的老家。
不可能吧,自己昨天睡的人難道是……薑小嬋的林嘉?
做了鬼的薑小嬋本來就恨她,這下還不得要了她的命。薑喜感覺自己的血突突地往腦門湧。
不可能這麼巧,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況且是林嘉這麼大眾的名字。
她自欺欺人地否認,點進他的朋友圈想找到更多信息。
林嘉的朋友圈三天可見,他用的背景圖是一家開在路燈下的熱鬨小飯館。
薑喜盯著那張飯館的圖看了一路,越看越心虛。
出租車行駛到她家附近。
付完車錢,薑喜魂不守舍地下了車。
拉開車門的刹那,被阻斷的夏天一下子傾巢而出。
薑喜腳步邁得太急,沒做心理準備便一腳踩進了熱浪,像一塊被扔進熔岩的冰。
胃裡難受得厲害,腦袋又暈又漲,她匆忙找了棵樹,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嘔。
亂七八糟的情緒淹沒了她,額頭冒出一層層虛浮的汗。
薑喜說不出具體哪裡難受,細究起來,似乎哪裡都不舒服。
烈日仿佛鉚足了勁要將人曬化,曬透。她直起腰,妄圖平複呼吸,理智卻在中途被崩騰的暑氣生生地折斷了。
天旋地轉,中暑的薑喜如靈魂出竅一般,栽倒在樹叢。
夏天人燥,世界是失真的。
起風時,風發出的聲音很小。
空氣濕度大,黏住所有可以黏住的東西,一切都難以散去。
薑喜的嗓子發緊,喉嚨乾得快燒起來,她想喝水。
她的手上就拿著水,一整罐。
塑料瓶長長的,她的手短短的。她在跑步,腳上穿著透藍色的水晶涼鞋。
這是一個矮矮的年紀很小的女孩。
薑喜和小女孩共用同一雙眼睛。
女孩晃著裝滿水的塑料瓶,一蹦一跳地行走在小鎮的土路。
樹、牆壁、磚塊、石頭,她用瓶子敲擊著路過的所有東西。她跳得好高好高,仿佛要一路迎著正午的日光,蹦躂到太陽上去。
汗水在無止儘地揮灑,小女孩好似踩著棉花,腳步漸漸虛浮。
正值她無限快樂的檔口,瓶子敲向一戶人家的窗沿,發出一聲小小的“砰”。宛如小石頭掉進平靜的水潭,激起千層漣漪。細小的“砰”聲之後,屋內的物件突然一波一波,接連倒地。
先是小件的,碗碟。
後來是大件的,櫃子。
再然後,是一個人被摔到地上,發出哀嚎。
女孩做賊心虛,以為是自己的敲打發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連忙將塑料瓶藏到身後,拔腿想逃。
倉促之下,氣沒提上來,小女孩腦袋一懵,眼看著就要摔倒……危急時刻,薑喜挺身而出,控製住身體的平衡,扶住牆根。
待她站穩,薑喜才發現,她居然可以控製小女孩的身體活動。
薑喜抬抬胳膊,又抬抬腿。
短短的胳膊像胖乎乎的蓮藕,細細瘦瘦的腿沒什麼力氣。
薑喜完全搞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她在哪?怎麼會從成年人變成小女孩了?這個小女孩是誰?
“去死吧。”少年飽含憤怒的喊叫打斷了薑喜的思考。
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她望向發出巨大吵鬨聲的屋子。
屋子的窗玻璃映出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薑喜的妹妹,薑小嬋。
小女娃紮著羊角辮,手裡拿著塑料瓶;當薑喜錯愕地摸向自己的臉,鏡中的薑小嬋也在摸自己的臉。
薑喜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她在幼年薑小嬋的身體裡。
震驚的事,不止這一件。
窗玻璃後麵有人,她與他四目相交。
清冷的雙眸,多情的桃花眼,他年紀尚小,像未熟的青澀果子,卻已然能看出日後出挑的美貌。
他的好看,過目難忘。
昨晚,薑喜剛跟他睡過,此時,那人還是少年模樣。
拿著帶血的刀,林嘉看向窗外的薑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