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讚大人說遺跡那邊出土了新文物。”
“昆蘭?”
“在教區。”
“庫德……”
“梅瑟莫大人,庫德負責時刻鎮守這座塔樓。”
金色的豎瞳落到保持著行禮姿勢的火焰騎士身上。
希德將頭垂得更低了:“……我今天也很忙。”
繞在梅瑟莫身上的帶翼蛇再次露出了智慧的眼神,然後不知怎的又瞄了她一眼。
寂靜過後,梅瑟莫表情陰沉地離開王座站了起來。她心裡一緊,下意識看了一眼王座旁的長槍,生怕梅瑟莫下一刻就拔起長槍把希德給串了。
“那個,其實,我今天不出門也……”
紅色的帶翼蛇蹭了她一下。
冰冰涼的蛇鱗像絲綢一樣滑過,她忘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麼。
眼見著梅瑟莫都走到門口了,希德出聲催促她:
“快去吧,萊拉大人。”
“……?”
來不及思考希德為什麼對她換了敬稱,梅瑟莫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趕緊跟了上去。
外麵果然是陰天。
穹幕陰雲翻湧,但真正讓人駐足的是那遮天蔽日的巨樹。黑色的樹從幽影城背後升起,像撐起世界的柱子一樣張開枝椏。細密的枝椏遮蓋了大片天空,仿佛要延伸到地平線的儘頭。若是凝神細看,帷幕般的巨大影子從樹梢垂下,像隱匿物件的紗簾一樣從樹頂鋪向遠方。
黑色的樹乾崎嶇歪斜,從中淌下金色的樹脂,如同融化的黃金一般光輝燦爛。
極致的光輝和極致的幽暗,她從未見過那麼壯麗而詭異的景色,但這座城裡的人都對此習以為常。沒有任何人抬頭仰望天空,亦沒有人發出讚歎。
見到離開覲見廳的梅瑟莫時,其他人死氣沉沉的表情倒是終於出現了變化,露出近似詫異的神情。
這裡的「其他人」包括巡邏的士兵,鎮守崗位的黑甲騎士,甚至包括物種保藏庫裡那些沒有清晰麵貌的黑色幽靈。
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這些人的反應……大概就和見到提前結束冬眠窟的蛇差不多吧。
霧蒙蒙的天光從穹頂灑落,物種保藏庫一共有七層樓,既是博物館也是藏書庫。偌大的空間安靜得能聽見塵埃呼吸的聲音。那些穿著古老長袍的黑色幽靈不是駐足在書架前,就是在書桌後研讀書卷。
有些房間的桌子上散落著拚湊到一半的動物骨架,有些房間則堆滿了厚重的石板。博物館是中空的構造,巨大的標本懸掛在空中,那些生物的身體和腦袋上都長著密密麻麻的、像羚羊和藤壺一樣的角。
她很快移開視線,轉而將注意力放到彆處。
這個世界的知識刻在石板上,寫在樹皮紙上,堆滿書卷的書架足有天花板那麼高。遍布長廊和樓梯的物種保藏庫和迷宮一樣錯綜複雜,如果不是有人帶領,她肯定會在裡麵迷路。
她跟在梅瑟莫身後,他猩紅的鬥篷上印著徽章:被蛇纏繞的長槍將徽章分為兩半,一半是燃燒的火焰波紋,一半是黃金編織的圓環。
他戴著黑色的頭盔,頭盔附有交纏的翼蛇,翼蛇向下方張開翅膀,翅膀的輪廓形成了頭盔的護頰。猩紅的鬥篷下是柔韌冰冷的鎖子甲,長度近似古羅馬人穿的丘尼卡。護臂到胳膊肘的位置,護腿長及膝蓋。整個人的風格都非常古羅馬,像那個時代的軍官。
與此同時,他又像蛇一樣身材瘦長,哪怕微微彎著身,背脊前傾,也比她高出……兩個頭。與其說是凡人,不如說更像神話裡的那些英雄或半神。
色澤猩紅的頭發和金色的豎瞳,同樣給他增添了異於常人的特質。
她可能打量得有些久,紅色的帶翼蛇轉過頭。仿佛明白了什麼,它沿著梅瑟莫的背脊滑下來,湊到她麵前。
「來吧,摸我。」碧綠的蛇瞳透出這麼一股意味。
為什麼能讀懂蛇的表情這件事暫且不提,她確實……覬覦他的翼蛇很久了。
她悄悄伸出手,那條翼蛇也配合著往前湊了湊。就在這時,梅瑟莫忽然停下腳步。
她不得不一個急刹車收回手,本來要給她摸的帶翼蛇也若無其事地環回了梅瑟莫的肩膀。
她抬起頭,發現兩人來到了巨大的升降梯前。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梅瑟莫目視前方。
“選一個樓層。”
“……我嗎?”
金色的豎瞳下移,映出她的身影。
隨著軋軋作響的聲音,巨大的升降梯來到兩人麵前。升降梯裡的那些黑色的幽靈看到梅瑟莫,很快便將位置讓了出來。離開升降梯的幽靈中,她似乎看到有個身影頭頂生著犄角。
醜陋的、扭曲的角。
寒冷的地底監牢,那些戴著頭盔套著麵罩的身影,頭上都長著古怪的、盤旋纏繞的角。
好惡心。
是標本的時候還好,一旦看到會動的人形生物頭上長角,她就覺得皮膚底下像有螞蟻在爬。如果她現在轉過頭,肯定會在角落裡看見拎著屠刀的影子。
好惡心——惡心得讓人想嘔。
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攥住了猩紅鬥篷的一角,用力到指節泛白。
“……萊拉。”
“萊拉。”
金色的豎瞳忽然在眼前放大,她回過神。梅瑟莫彎下身,纏在他身上的帶翼蛇貼了貼她的脖子和臉頰,她發現自己冷汗都下來了,臉色想必也蒼白無比。
觀察她的表情片刻,梅瑟莫淡淡地垂下眼瞼。“它們已經死了。”
越過梅瑟莫的背影,她可以看到那些黑色的幽靈惶惑不安地聚集在一起。
沒有長角的身影。
“沒有人能傷害你。”
她望進那金色的豎瞳,總覺得對方不止在看著自己。
梅瑟莫聲音一低:“我已經把它們都殺光了。”
金色的豎瞳流露出柔軟的神色,那個沙啞的聲音像蛇一樣絮絮低語。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
母親。
虛幻如煙霧一般的歎息。
還未來得及分辨那聲音是否是她的幻覺,麵前的男人已經斂了眸中的神色,不辨悲喜地直起身。
“今天就先到這裡,你該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