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蛇在躁動。
從見到那個身影的那一刻起,他體內的惡之蛇就一直在躁動不休。
惡之蛇以他體內的火種為養分,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它雖然曾多次試圖衝破封印,但這些嘗試皆以兩敗俱傷的結果告終。大多數時候它都選擇在黑暗深處潛伏,靜待時機的到來。
那東西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迫切、如此焦灼,不顧一切地掙紮著要脫離封印,蠕動著要從他的軀殼中破皮而出。
嗡嗡聲傳來,周圍的人們對於如何處置盜竊火焰的角人而爭吵不休。
梅瑟莫聽不清那些遙遠的聲音。惡之蛇在他體內咆哮嘶鳴,瘋狂掙紮。無關緊要的事物都變得模糊起來,仿佛是發生於另一個世界的事。
他在被火焚燒。被沒有人能看見的、隻存在於他體內的火焰灼燒。
他死死扣住座椅的扶手,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將影響惡之蛇的源頭殺掉就好了。但是,觸碰到這個念頭,撞擊封印的惡之蛇變得更加瘋狂,以至於他的視野都染上了不祥的暗紅。
……啊,右眼的眼球好像要掉出來了。
在那封印之後,無數條蛇在深淵般的黑洞中扭動著纏繞在一起。蛇類憤怒而焦灼的嘶鳴充斥著腦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體內的惡之蛇和那個身影有什麼淵源,但這種事情絕無可能。
……這種事情,絕無可能。
火焰騎士從他長時間的沉默中察覺出事態有異,帶翼蛇也頻頻朝他看來。
希德順勢開口,他便讓火焰騎士將那個身影帶了下去。
礙眼的身影消失後,惡之蛇的掙紮短暫地小了下去。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再次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見到的時候備受煎熬,見不到的時候又焦灼無比。
他的皮膚底下有蛇在爬。他無法集中注意力,無法清晰思考。就連火焰騎士都知道這種時候不該打擾他,徒留他一人待在黑暗的帳內,和體內反複無常的詛咒爭鬥。
熬到後半夜,火焰騎士終於被召進來時,紅發的半神臉色極差,蒼白的皮膚就像高燒的病人一樣滾燙,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和臉頰上。
梅瑟莫從指縫間抬起眼簾,神情似擇人而噬的蛇。
“……把人帶過來。”
軍帳裡沒有點燈,沒有燃燒的火盆。
她步入帳內時,迎接她的隻有無聲的黑暗。
她無法分辨梅瑟莫的方位,無法判斷死亡會從何方襲來。那厚重的黑暗如同裹屍布,像海水一樣從四麵八方湧來。她寧願在所有人麵前,在寬闊之地被處以刑罰,她也確實和火焰騎士這麼說了。
來這裡的路上,火焰騎士一言不發,仿佛隻是在押送貨物,而沒有人會和貨物說話。
希德——這個名字被她含在舌尖上,仿佛能嘗到鐵鏽和鹽的味道。
她忍了好久,才沒有繼續出聲。
那是希德,但又不是希德。
就像她是她自己,但又不是她自己一樣。
黑暗中,她能感覺到自己在被人注視。那視線如同盯住獵物的蛇,仿佛鋒利的刀片,要將她的血肉一片片刮下來,剖露出她原本的麵貌。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她被關押了那麼久,滴水未進,此時隻是保持站立——不,隻是保持清醒已經用上了全部的意誌力。
“這就是你的目的?”
從深處響起的聲音陰冷而壓抑,熟悉而陌生。
“假裝被捕,將自己送到我麵前,好達成你的目的。”黑暗中,梅瑟莫的聲音像蛇。這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軍帳,成了野獸的巢穴。
她僵硬地立在原地。
“我不知道……”她啞聲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撒謊。”
梅瑟莫語氣陰戾:“如果不想受儘折磨死去,就立刻解開你的把戲。”
“我說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做。”
她說:“我真的什麼都沒……”
黑暗中厲風襲來。在將要掐住她脖子的那一刻,那撕裂空氣的風聲突然停住了。
她麵色慘白,呼吸急促。蒼白的手指虛虛攏著她的脖頸,指甲都已經扣在她頸側的動脈上,隻要稍微收攏掌心就能掐住她的命門。
她下意識仰起臉,高大的半神表情僵硬地俯視著她,蒼白的麵皮抽動了一下,仿佛底下有蛇在蠕動。
黑暗的營帳內一時隻能聽見兩人呼吸的聲音。
“你……”
再次開口時,梅瑟莫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你做了什麼?”他嘶聲如蛇。
高大的半神看起來很想折斷她的脖子,讓她血濺當場。
但他隻是保持目前的動作都很艱難。抽搐顫抖的指尖停留在她脖頸的皮膚上,仿佛隻要再進一步,他掐斷的就不是她喉嚨裡的聲息,而是自己的。
體內的惡之蛇拚命掙紮,嘶鳴淒厲而瘋狂。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捂住了右眼。
惡之蛇越是掙紮,封印的力量就越是強盛。黑暗中,那金色的光芒變得滾燙無比,燙得仿佛能燒焦人的皮肉。
“……我可以幫忙。”
多麼愚蠢的聲音,說得好像她了解他體內的詛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