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可以幫忙。”
她顫抖著抬起手,沒有碰到他皮膚,隻是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金屬護臂。
如同被烈火灼燒的痛苦突然淡了片刻。在他體內扭曲纏動的惡之蛇昂起頭顱,仿佛被更重要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下一瞬,他收回圈在她喉嚨上的手,近乎厭惡地避開了她的觸碰。
帳外吹起了號角。那聲音從天地的四角圍攏過來,周圍的營帳開始蘇醒,沉睡的巨獸睜開了眼睛。剛才還幾乎站立不住的半神,很快就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高大的半神戴上頭盔、提起長槍。恭候在外的火焰騎士掀開帳幕,露出黎明前夕昏暗的天光。
即將離開營帳時,半神步伐一頓,毫無波瀾地扔下一句:“把她帶上。”
她被帶到了兩軍對壘的前線。黑壓壓的軍兵如同奔流的海潮,如同密集的海沙,一眼望去看不到儘頭。她被火焰騎士提著,連拖帶拽地穿過那槍戟織成的森林,來到這次屠殺的最前排。
“好好看著,和黃金樹為敵的下場是什麼。”火焰騎士這麼出聲後,周圍那些仿佛要生吞她的可怕視線退去稍許,轉而將注意力放到對麵的敵軍上。
身披長袍的祭司在大聲吟唱,在憤怒咒罵——她分不清兩者的區彆。城牆下起了風,飛沙走石間,那風越刮越猛烈,最後凝聚成連蒼穹都能遮蔽的巨大風暴。
立在城牆上的祭司用禱告進行了降神儀式,角人派出了自己一族最強大的勇者,作為神明垂臨的器皿。
那所謂的勇者立在風暴中心,紋飾華麗的朱紅長袍被風吹起,金色的舞獅麵具鬃毛怒張,眼睛黑黝黝的部位露出綠色的熒光,看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受詛咒吧!”
猛烈的風聲中,角人祭司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淒厲而不祥。
“惡婦之子……黃金樹的子民……全部蒙受不祥的詛咒吧!”1
“神獸之怒,降臨吧……為了我等,舞動吧!”
“……舞得絢麗、舞得華美……舞得絢麗、舞得華美,淨化一切吧──”
當那舞獅的麵具如同活物,張口開聲咆哮時,角人的軍中也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聲音。
所有角人的憤怒凝為一體,所有角人的信仰聚集合一。他們的祈禱上達天聽,風暴之神親臨這片戰場,要淨化厄運、惡賊、塔的仇敵。
梅瑟莫身旁的黑甲騎士向前一步,似要應戰,但半神慵懶地抬起一隻手,阻止了對方的舉動。
“不必。”
風聲凜冽,猩紅如烈焰的鬥篷在風中獵獵翻飛。從她所在的角度望過去,隻能看見梅瑟莫的側影。戰場上飛沙走石,巨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但在那一刻,她很確定他笑了。
“退下,安卓斯。”
兩軍對壘,麵對角人的挑釁,梅瑟莫露出由衷的笑意,殘忍的神情隱匿在瞳孔深處。
——啊啊,母親。
嘴唇微動,他發出沒有人能聽見的聲音。
當角人的勇者化身舞獅,張口朝他咬來時,紅發的半神沒有看著敵人的方向,反而將目光投向天際,投向幽影樹的儘頭,投向沒有人能知曉的地方。
——請看著我吧,母親。
——看著我。
風聲在咆哮,猩紅的烈焰纏上長槍。
在戰場化為一片火海之前,梅瑟莫近乎虔誠地挪動嘴唇,無聲地向自己的神明獻上禱告。
——看著我——將角人的信仰踩在腳下。
……
悲歎也好,詛咒也罷,都朝著我來吧。2
……
角人的都城陷落了。
神像被打碎,祭壇被拆毀。經書被焚燒,祭司被殺死在壇前。
梅瑟莫以角人的都城為祭,焚燒祭品的火焰染紅了天空。那些所謂的神獸,由梅瑟莫帶頭屠戮,用槍尖穿透高高掛起,像旌旗一樣立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
「為了黃金樹。」
人們的信仰從未如此堅定。
「為了黃金樹。」
帶翼蛇攀上梅瑟莫的長槍,展開翅膀,高高地昂起頭顱。
「為了黃金樹——」
山呼海嘯般的呼喊和慶祝。
她在夢中睡得不安穩。準確地說,那根本不能算睡眠。她昏迷得斷斷續續,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不知道何時就會被拖出營帳處刑,理智告訴她不能昏過去,但疲憊至極的身體早已瀕臨極限。
戰火的聲音,攻城的聲音,慶功宴的聲音,那些聲音都如海潮漸漸遠去。
她落到黑暗中,但下一刻,黑暗變成了她從未見過的房間。
大片大片的陽光透過寬敞的露台照進來,外麵天朗氣清。金色的葉片隨風飄舞,燦爛而美麗。
空氣很暖和,白色的大理石光潔平整。牆壁上掛著紅底金紋的長毯,描繪出枝繁葉茂的黃金樹。房間裡家具不多,但不管是屏風還是熏香瓶都以黃金雕飾,顯得貴不可言。
“……你是誰?”
她轉過身,紅發的男人警惕地望著自己,似乎潛意識察覺到她是夢境中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
啊,她想,原來這個時候的梅瑟莫還會做回家的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