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了手,玫夫人對著陳老爺說道。
四姨太的臉色變了。
陳老爺不明白玫夫人這話什麼意思。
玫夫人隻是笑笑,打量了一眼四姨太。
不說話。
——
沒人知道玫夫人這一身本事是哪裡來的,桂先生問,玫夫人也隻是笑笑。
玫夫人說:“小時候碰見了一個男的,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三下,然後,我就有了這一身本事。”
桂先生以為玫夫人在說笑:“拍三下就這麼厲害了你沒讓他多拍幾下”
玫夫人認真思索了一下:“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哈哈笑了起來。
玫夫人倒是見到了一屋子的人,那不乾淨的東西卻是沒見到。
陳老爺說四姨太平日裡經常去佛堂吃齋念佛,怎的會招惹到不乾淨的東西呢
玫夫人說佛堂裡供的佛也得信的人多才能靈。
四姨太有些不悅,想說點什麼話,但是耳邊卻傳來了竊竊私語聲。
她知道玫夫人有本事,便張了張嘴,不說話了。
玫夫人側耳傾聽著,但好像沒在聽他們說話。
聽完後,玫夫人笑笑。
陳老爺忙問玫夫人:“玫夫人您有頭緒了麼”
玫夫人將手指豎在了唇前,陳老爺不禁噤聲。
卻聽得玫夫人不緊不慢說道。
“到飯點了吧多備五副碗筷。”
——
玫夫人做菜煮飯時都會做許多,桌子上也都會放五副碗筷。
桂先生初時雖然不理解,但也表示了包容。
玫夫人說:“它們五個小赤佬都是保護我的哩。”
桂先生忍俊不禁:“那個是臟話,不可以說的哦。”
玫夫人夾菜到五個空碗裡笑道:“但是它們確實都是小赤佬啊。”
因為“赤佬”在玫夫人家鄉那裡也有“鬼”的意思。
“呀,少備了一副啊。”玫夫人看著桌子上的碗筷道,她又看了看吃起來了的四姨太,搖了搖頭,“算了,彆備了,備不過來了。”
陳老爺問著玫夫人:“玫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要我驅的,就在她肚裡。”
陳老爺手裡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四姨太沒答話,隻是自顧自的吃著,她抬起了頭,嘴裡的東西還沒咽下去,腮幫子高高鼓起,對著玫夫人笑了起來。
像個小孩。
陳老爺有些顫抖,關切的接近四姨太。
但是四姨太卻惱怒的推開了陳老爺,繼續刨著碗裡的吃食。
玫夫人隻道可憐,末了又說。
“生下來就沒吃過東西,活活餓死了,難怪像條護食的小狗兒,當媽的人,也能如此狠心啊,這不,報應不就來了麼”
四姨太的臉上,青白輪轉,連同輪轉的,還有麵容。
時而女人,時而小孩。
那小孩的臉,還不重樣。
“還不止一個呢,可憐啊,狠心啊。”
玫夫人搖著頭,將筷子倒插在了最大的燒雞上。
她念叨著。
“吃吧,吃吧,吃飽了,好上路。”
——
秦西涯回過了神,畫麵離消,真的是一部很引人入勝的“電影”,雖然不甚明晰,但那種“破碎感”的罅隙間充斥著對於‘劇情’猜測的遐想。
他個瞎子也看的津津有味,隻是斷了,斷在了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地兒。
像是小說裡的“斷章”,讓人恨得牙癢癢。
他牙也癢癢,卻還在回味,
戲台上的《霸王彆姬》也唱到了最後一折,直至謝幕。
瞎子抱著琵琶,身邊樂班子的成員們各自咧嘴,那後台討論的兩個“人”也不見了。
戲曲謝幕,瘋狂的戲迷們扔著花束,少女喊著。
“陳老板!陳老板!再來一折呀!”“段老板啊我們愛你呀!”
兩個角兒一個扮虞姬,一個演霸王,假霸王假虞姬一一還禮。
樂班子們已經下了台。
沒太多人會注意到顯眼卻又不惹眼的樂班子們,就算注意到,也隻會看到那個閉著眼彈琵琶的瞎子,原因無他,因為瞎眼。
某個啞口的少女捧著花,想要送出,卻害羞不敢。
瞎子注意到了那遲疑的女孩,卻沒太過注意,畢竟,她隻是沒說話哦,她也不會說話。
秦西涯下了台,將琵琶包好,背在身後,向著戲院外走去。
身著碎花無領襖裙的老年婦女等候在外,半白的頭發挽成了髻,年約六七十,臉上也生出了老年斑,可卻讓人覺得她僅有四十幾許。
“伢兒,該回家了。”女人慈祥的說道。
“我知,玫姨。”秦西涯不自覺脫口而出,“夜晚飯食乜嘢(晚上吃什麼)”
他是‘觀眾’,也是‘角色’,方才有翻譯,所以是普通話,但現在的粵語,卻是明確知曉其含義的。
“食乜嘢飲骨頭湯先啦(吃什麼先喝骨頭湯啦)。”玫夫人輕笑,而後看向了瞎子身後,調侃了一句,“係(聲同“hei”嘿)靚女仔嘅(是漂亮小姑娘哎)。”
瞎子回過了頭。
那個啞口的姑娘抱著花,似乎下定決心後追了出來。
將花捧給了瞎子,拽過了秦西涯的手,一筆一劃寫了起來,有些生澀,就好像死記硬背下來學會寫的字一樣。
“你的琵琶彈得很好聽,我很喜歡。”
瞎子怔住,
旋即,
泣不成聲。
玫姨搖頭,無奈又哀傷,低聲吳儂軟語:“前世之因啊,唉。”
啞女不知所措,徒勞無功的為瞎子擦著眼淚,焦急的想要讓瞎子彆哭,可說不出話。
鈴鐺走的時候,瞎子沒哭,可能是因為他知道鈴鐺魂魄仍在,他也堅信能夠和她再見的緣故,他有許多理由說服自己不去傷心。
但,鈴鐺的確是死了啊,忍受死亡的痛苦,又還要忍受孤寂,在等待的時間裡她,要等待多長時間呢
過去種種浮上心頭,淚水後知後覺,此刻,他將那時沒哭出來的傷心一並嚎啕了出來。
“讓他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玫姨微微笑著,又心疼的看著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