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沒事,荊楚歌總是給這老頭兒戲弄,早就被磨得沒什麼耐心。小的時候也就罷了,可現在她再也不是小孩子,才不會被三言兩語糊弄。
“你今年十六了吧。”老頭兒難得慈祥一會兒,看著荊楚歌還未完全脫去稚氣的臉龐,不由得再多看了兩眼。
“是的。”荊楚歌默默掰著手指頭數,從四五歲開始就在這兒當苦力,也不知道為什麼,娘會這麼放心這麼一個居無定所的老商賈。
這人十年前他什麼樣,十年後他還是什麼樣,居然一直未有改變。
但也許隻是荊楚歌自己記錯了,畢竟一年隻能見一麵,一次也就不到一個月的光景。
一時間,不知他是在感慨時光荏苒,還是在惋惜無法重逢的故人。他好像在懷念,因為如今他風華不再,隻剩下一雙濁眼,將往事與心事望穿,剩下風燭殘年的身體。
老頭兒苦笑一聲,抬頭便看見荊楚歌也在神遊天外,望著她那熟悉的側顏,老頭兒有點兒想落淚。
“以後出去了,不要太闖禍。”
“知道啦知道啦。”
荊楚歌隨口答應著,她有所察覺,隻是對此感觸不是很深。這會兒她蹲在爐子前,用細木棍捅了捅爐子下下的草木灰,星星點點的火明滅不定,驟然燒得更旺了。
“我聽說,你那個舅舅想要攀附太子,然後把你許配給那個六殿下了。”
荊楚歌感歎:“安伯在荊府裡安插眼線了麼,這你都知曉。”
老頭兒黑著臉。道:“這點小事人儘皆知,不需要用眼線。”
很好,荊楚歌知道了,荊府絕對有老頭兒的眼線,而且還不止一個。
老頭兒吹胡子瞪眼,在院子裡鋪開一整片草藥,擱在一大塊粗麻布,細細撥弄,將那些半濕不乾的褐草攤開:“那天起了火,幸虧還給你機靈了回兒,不然燒死了也沒什麼人心疼!”
荊楚歌抬起下巴,表情甚是倨傲,“胡說,我舅舅肯定要心疼的。”
老頭兒嘴唇動了動,渾濁的雙眼裡好像有一段錦織交錯的流光一晃而過。那短暫的光摻雜了不可置信和疑惑,最終卻似描上了翅膀的輪廓,刹那間便融入了天邊的風,簷邊的雪,叫人摸不到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可是眼巴巴等著我能進秦王府,多多為他吹吹枕頭風,怎麼舍得我這麼快就死了呢。”
老頭兒聽了便不說話了,隻是慢慢地操持著手上的動作。
荊楚歌看他似是在配藥,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紫珠散,降香末、生南星、煆龍骨……這八成就是止血定痛的藥方了。
荊楚歌雖未正經上過學堂,也從未和那些少爺小姐一起啟蒙識字,但她有一個神秘的好老師,精通武學、經史和政治,也並非荊楚歌眼皮子淺,滿郢都的才華加上都不及老頭兒的一半。
老頭兒真正算是她的老師。
“不管怎麼說,你已經大了,不要隨便給自己惹麻煩,在這個世道,須要明白明哲保身。”
荊楚歌卻有點執著,她可不信這個世道就是躲了就能平安一生的,她固執道:“安伯,我以後一定會給你長出息的。”
老頭兒也並不吃驚,隻是勸道:“我也不需要你長什麼出息,你平平安安長大,以後有婚配了,找上一個能為你遮風擋雨的良人,我也就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
荊楚歌愣愣地呆在原地,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她慢吞吞地用腳尖踢了一下碎石塊兒,抬起下巴望著老頭兒:“安伯,可是我不想嫁人。”
“又沒誰把你手腳捆著,非要你嫁給人家。”老頭兒籲出一口氣,指了指杵在角落裡的那把劍,劍是好劍,隻是無人能用,使寶物蒙塵,“好吧,你要長出息就長出息吧,劍和宅子留給你,就當是你及笈的賀禮。記得,以後要是有麻煩,一定要去北邊,我就住在那邊,跨過茫茫的呼和山脈,底下有一片草原,她叫呼和蘭。你真誠地擁抱她,她同樣會以真誠回饋你。”
新開張的藥爐藥味嫋嫋,順著老頭兒的目光,荊楚歌發現自己快誤了時辰,天際金烏沉沉,一晃眼竟已到了黃昏。
荊楚歌急急起身,趕緊往回跑,在巷子裡抄近路,她輕功不錯,老頭兒也誇她有點天賦,踩著牆沿,衣袂拂過著屋上的吻獸,終於在後院落鎖前回了雪梅園。
夕陽下的屋宅一片寧靜,積雪初融,淅淅瀝瀝淌著細水,梅園的花蕊也漸漸淡了香味,取而代之的是和風中淺淺的甘甜味,是許多其他花香夾雜的香氣。
“表小姐,這是六殿下派人送來的金釧。”侍女站了兩列,中間管事的女使站得端正,手上端著紅木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