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夢華錄·凡界(上)》轉載請注明來源:思兔閱讀sto.ist
“怪不得我瞧著你眼熟,原來你是平安的弟弟。”惠王半躺著靠在床上。
夜已深,連蟲鳴都停了。
我將藥箱裡的一應用具拿出來擺放好,笑道:“我比平安大。”不等惠王好奇詢問,我自顧自道:“我給師父試藥,積年累月,嘗儘百草百毒,身子壞了,此生再也長不大了。”靈魂一生都被禁錮在這小小的身體裡。
惠王斂了笑意,一臉同病相憐,大約是想到自己,悲戚不已。
“眾生皆苦,原本我和平安也是好人家的孩子,糟了難就分開了,我差點死了,有幸被師父救起,學了一身武藝,試毒試藥,學習藥理,幫著師父師兄研製藥材,與天下疾苦出一份力,能儘此身之用,也不枉此生,我從不自怨自艾,反而覺得當初若是死了也就什麼都沒了,活著多好啊,起碼還能給王爺解毒治病不是?”
我這般開朗,惠王也受到感染,低頭一笑,又仰頭長舒一口氣,閉著眼也不知道想什麼。須臾才道:“今日平安來傳話,我就想你為什麼不把妹妹接出去,反而還要留她在我府上做歌姬,以你現在的能力,怎可讓妹妹入賤籍,接回去做個良家子豈不好嗎?”
“歌姬的身份固然不好,但也要看在誰府上啊,在王爺府上做歌姬,吃穿用度,可比尋常人家的良家子好太多,比富貴人家的小姐也不差。我們江湖兒女不在乎虛名,更看重實在,再說我長年行走江湖,不在妹妹身邊,我妹妹生的好看,尋常人家哪裡藏得住,須得王府這種深宅大院才能護我妹妹周全。”
我一邊解開惠王發絲,剪下一縷。又取手腳指甲,除去衣物去四肢體毛,心頭血指尖血足尖血等精血,一邊說道:“我也是這兩年才打聽到妹妹下落,托人書信往來,一直不得空來京城與她相認,此番也是借了王爺的光。”
惠王體弱,一番操作,竟汗流浹背,床單上也印出一個人形汗漬。左右都已屏退,好在我在蘇和醫館也經常照顧病人,乾起活來手腳麻利,我幫他換下虛汗浸透的衣服,讓他在一旁榻上稍做休息。從櫃子裡取了床單被褥換好,再扶他躺下。
隨後我將發絲體毛指甲等物,一一放在金勺子上烤焦,碾碎,又放進水晶器皿裡蒸煮,最後冷卻收集,烤乾再用內力化成齏粉,化入精血,放在鼻尖細聞,含在口中,將其中毒素吸入體內,盤膝靜坐,運氣調息,感受毒物在經脈裡行走的氣運。
惠王靜靜地看著,神色跟著我變化,許久才見我收氣睜眼,大概覺得太過沉寂,便道:“繼續讓平安姑娘做歌姬實在委屈,我這就……”
“王爺不必為她費心,我與她團聚之時已問過她啦,王爺公主待人寬厚,她喜歡王府,她願意在府上待著哪也不去。”我頓了頓又道:“王爺待她就和之前一樣便好,如此平安更平安些。”
惠王聞言思量一下,了然點點頭。
從惠王身上提取出來的毒素,在我身上並沒有太大反應,於是我又要玉枕。那玉枕讓公主安置了,一番折騰,公主才獨自端著鎖有玉枕的匣子送來。那匣子是密封好的,看來姐弟兩人對此物深有芥蒂深惡痛絕。
我將玉枕取出,把上麵的聞香玉拆下來。一邊拆一邊道:“這聞香玉產自波斯,應是老唐時期進貢之物,若不是浸了毒,確實是件好東西,隻是下毒的人心機深重,利用聞香玉的特點做掩,常人根本無法分辨,一旦收下此物留用,在劫難逃。”
惠王今年二十五歲,大約五六歲的時候得了那個玉枕,再往前曆數幾年,枕上玉中浸的毒大概有近三十年,如今差不多揮散儘了,我將一片小玉化做齏粉服下,卻因我常年試毒,僅有的幾味毒,我吃到身體裡還是不做反應。看這情形,我就算把整個枕頭吃了也無用。
我又仔細望聞問切一番,綜合蘇和的診斷,得出結論,惠王體內的毒素消耗代謝的差不多了,殘留的毒素經過治療可以儘數排出殆儘,如今身體越發虛弱,是因為身體常年被毒物侵蝕,機體臟器損傷嚴重,尋常大夫束手無策,但蘇和的醫術確實可以保他十幾年壽數,當然想要好轉如常人,並非不可,隻是還需特殊治療,該到他有這個機緣,遇上了我。
我並未把其中道理與之明說,隻道:“自古皇室後宮爭鬥,權力傾軋,隻要不挑到明麵,大都裝聾作啞,斷不會上趕著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那人城府極深,沉穩至極,即便王爺公主請我大師兄來問診,那人也未有動作,一是那人許是極為自信認為我師兄與之前醫者一樣,診不出病因。二者那人怕是咬死了絕不肯認當年送出的玉枕有問題,也料定你們就算獲知實情也不敢怎樣,三來人的天性是避禍,我師兄抽身而退,也是情理之中,那人堅信這世間無人敢醫你之病,無人能解你之毒。四嘛,你這身子若非遇上我,斷無生機。那人料定算準,贏得徹底,也不把咱們放到眼裡,大概早做陳年舊事翻過去了,不想舊事重提惹一身騷,如今更是不屑動手,這反而就是王爺的轉機。天意在王爺,留有一線生機,此等際會世間並不常有,既如此咱們也當沒中毒這回事,切莫再引起不必要的紛爭。皇家有一處湯泉,惠王可借此地療養,天時地利人和,王爺機緣已到,把身體養好才是正經。我這就回去收拾,王爺啟程前往順路帶上我。”說完我收拾好藥箱行李告彆。
公主諱莫如深,道:“你這小童兒,頗懂權謀詭譎,竟深諳此道。小小年紀比你師兄看事深遠老辣。”
惠王伸手攔了一下公主示意她不要再說,也對她的用詞又些不滿。
我卻不在意,“我師兄就是個醫癡,為人單純。我不一樣,我自幼行走江湖,朝堂之事我不懂,但我知人性,我閒來無事喜歡讀書聽書,尤其坊間流傳的老唐皇家秘史野史,看得多聽得多,當然也思考其中奧妙。說不定再過幾十年,你們漢家的密辛,也要廣為流傳呢。公主心中不必芥蒂,我呢把話說透,隻是一心想要治病救人,不想病還沒治好,病人就往生去了,讓我治無可治,你們大仇在身,真要起事我不攔著,身體好了請自便。”不卑不亢,說完,我背上藥箱行禮告辭,幾個飛身消失在夜色中。
出發湯泉宮,堂邑夫聽說平昭公主不去,反倒跟著我同行,惠王問我要不要帶上平安,我想了一下還是算了,在我徹底安頓下來之前,我與平安還是少接觸吧。知道我們關係的人越少越好。我們都經曆的太多太多,團聚放在心裡就好,在各自的生活裡長久安康就是對彼此最大的安慰。
再者我要走的路太過坎坷太過漫長,我要做的事太過艱辛太過危險,她如今如空穀幽蘭,歲月靜好,我不想牽連她。
湯泉宮的水做藥浴清毒事半功倍,配上我每日用內力給惠王修複機體,惠王的身體恢複的很快,十數天的光景,惠王便與常人無異,公主聞此喜訊,特意趕來,對我感恩戴德。
最後一次藥浴,我給惠王渡完真氣,累的趴在池邊小憩,惠王坐過身來,像之前一樣往我身上舀水。“這次比之前更累嗎?”他十分愧疚。
我點點頭。為了救他我耗費了八成內力,所以一次比一次累,這件事是斷然不能讓蘇和知道的,我吩咐堂邑夫若師兄問起,隻說藥浴清毒,又開了些強身健體的方子佐治即可。
我昏昏沉沉起身,握住惠王的手,在他手心裡寫了一個藏字,道:“王爺不能好的那麼快,好的那麼徹底。”
惠王攥緊拳頭,點點頭,像是承諾我一般堅定的嗯了一聲。他將小小的我擁入懷中,我順勢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已經換好衣服在自己房間裡了。
起身盤坐運轉內力調息,丹田的內力空了好多,竟隻剩下二成內力,不過沒關係,以我的能力不到一年就可恢複如初。可這一年對於我們習武之人有多珍貴呢,若是不救惠王,這一年我便能突破玄止境。如此要往後拖一拖了。
惠王欠了好大一個恩情,於是我也要了一個好大的恩典。讓惠王舉薦堂邑夫去學宮。
學宮是漢家最高等學府,有文武學堂,培養文武人才,換句話說這是個漢家傾舉國之力培養文武全才的地方,這裡的學生學成出仕,文可安邦定國,武可開疆拓土。
也就說隻要踏進學宮,便是一隻腳邁進朝堂,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學宮入學標準十分嚴苛,學生出身功勳世家恩蔭顯赫隻是其一,自身亦要有能力又優秀,刻苦好學,人品持重,若不成器也是不準入學。
尋常人隻能或讀書科考,或習武從軍,或舉孝廉,入仕須得從低處開始,想要入學宮進學,非桑懷民之大功德不可。而今我們抱上了惠王的大腿,豈可錯失良機。
惠王身份極為特殊,又常年臥病,從未推舉什麼人去學宮學習,是以當堂邑夫打著惠王的名號,通過入學策問比武,核驗身份等諸多考察,順利進了學宮,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學宮之中大多是世家勳貴,王侯將相之子,皇室宗親之輩。
學宮與皇宮一牆之隔,原是從未央宮分出來的一所宮殿,由一座可九乘並行通過的飛橋連接,供皇帝太子通行,平時重兵把守。
學宮之外便是皇家園林上林苑,校場,馬場,騎兵水師等各兵種演兵場,獵場等都在其中。
學宮分為文館武館,文館在前,清淨無語,經過一個巨大的花園之後,才可聽到演武兵器械鬥的撞擊聲。
雖然文武兼修,但也各有側重,喜武的學生住在武館,武館大殿後麵便是宿舍,宿舍分布在一個巨大的連廊兩邊,宿舍為上下兩層,除了一側是連廊,其他三麵合圍過來,中間是一個擂台,擂台下側外圍有兵器架,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擂台之間的宿舍房間互通,也就是說若兩邊的擂台都在比武,居住在中間的學生隻要轉轉頭,就能將兩邊台上情形儘收眼底,是以中間二樓視角最佳,不是一般學生可以入住的。連廊左右各有十個這樣的擂台,平時多有比武較量,好不熱鬨,這樣的連廊有兩條,房間以天地玄黃並天乾地支為計。
因著惠王的關係,我們被分到地字丁二,正好是兩個擂台中間的宿舍,二樓,視角極好。中間的宿舍為四人合住,我作為堂邑夫的書僮按例被安置到主人床頭的隔間內。
堂邑夫繼續被人帶著參觀學宮,我則被同住一屋的武安侯世子家的書僮田男男領著去各處了解以後如何伺候主人。後廚,茶水間,洗衣房,浴房……
每去一處地方我都不用介紹自己的來處,嬸嬸們姨姨們姑姑們就圍上來,她們一早就把我和堂邑夫打聽清楚了,知道我們是神醫蘇和的師弟,由惠王引薦。又見我可愛,伶俐,討人喜歡,便硬塞給了我好些糕點,讓我用熟人的身份幫他們的親戚朋友預約蘇和的診號。
蘇和自來長安城後聲名更盛,尤其是治好了長公主劉婉的心疾以及太後的眼疾,皇帝陛下也召見他調理身體,太醫院的禦醫們也上門拜謁甚至請入門下。
我說回頭我寫一些引薦信給她們,又道小病不畢浪費機會,找我也是一樣。她們越發歡喜越發熱情。
聞說蘇和生的儀表堂堂,容貌甚偉,又無家室,更打聽起來,每到一處便說個沒完,好在每次田男男都能把我硬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