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呈的確將暮霜的建議認真聽進去了,緊急加強了城外的布防,這一回恭迎魔尊入城的過程很順利,沒有再出什麼紕漏。
重燭大馬金刀地倚坐在車廂內,一手支頤,一手輕敲著座椅扶手,目光從那畏畏縮縮的少女身上轉開,往夜色愈發深濃之處瞧了一眼。
天邊的餘暉徹底散儘了,夜色籠罩大地,但望夜城中燈火輝煌,霓虹漫天,不愧於它“不夜城”之名,夜色止步於高大的護城牆外,再無法往內蔓延半分。
在車駕穿入城樓門洞時,重燭敲擊扶手的指尖才稍微頓了頓,狹長的眼眸輕抬,以神識傳音向隨護在車外的魔將下了一道命令。
那魔將垂首應一聲是,帶著幾個護衛一同撤出行進的隊伍,待魔尊的車駕遠去後,他驀地抬手一揮,轉向城外那一片山嶺,說道,“走!”
這一行數人動作利落,速度極快,縱身奔出城樓門洞,融入城外的夜色裡,消失無蹤。
暮霜坐在轎輦之中,被一道烈風卷開轎簾,視野裡似有黑影一閃而過,待要再仔細去看時,卻又什麼都沒能看見。
她重新收回心神,默默歎出一口氣。
與她同坐在轎內的小荷掰著手指數道:“小姐,就這麼一會兒時間,你都歎五回氣了,是有什麼煩心事麼?你要不說出來聽聽,說不定小荷也能給你出出主意呢。”
暮霜抬眼瞧見她靈動的表情,嘴唇張了張,半晌又闔上。
她該怎麼說?說她好不容易見著自己喜歡的人,結果隻是打了一個照麵就被他給嚇到了,現在再見著他就開始本能地發怵,連話也不敢跟他說,連視線都不敢跟他對上?
小荷還在眼巴巴地盯著她,暮霜想了想,問道:“你……會害怕自己喜歡的人嗎?”
小荷眨了下眼,臉上迅速漫上一團紅暈,扭捏地回道:“我既然喜歡他,那我當然不會怕他呀。”
是啊,她怎麼能害怕他呢,她明明那麼喜歡他。
“那如果他其實和你一直以來看見的、以為的樣子都不一樣呢?”暮霜見她似乎不解,舉了一個例子道,“比如,一直以來他在你麵前都表現得很溫柔純良,但實際上,他或許並不溫柔也並不純良,隻是將他的本性隱藏了起來罷了。”
小荷糾結許久,想通過後撫掌道:“如果我隻是喜歡溫柔的人,接受不了他的本性,那我便換個從內到外都很溫柔的人就好了呀!”
換人?
暮霜忍不住皺眉,不可能換人的,她隻喜歡重燭。
小荷瞧她臉色,憂心小姐還放不下那個私奔的侍衛,又不敢直接提及怕惹她傷心,隻好迂回委婉地勸慰道:
“小荷以前聽阿嬤說過,人一生中會喜歡上好多個人,我們都還年輕,總以為自己現在喜歡的這一個,就是心頭的白月光、朱砂痣,其實等再過個幾年,遇見了更驚豔的人,就會明白管他什麼白月光,什麼朱砂痣,都比不過當下的心動。”
小荷說著,捧住她的手,堅定道:“所以呀,小姐,咱們要往前看,這世上溫柔的人不多了去嗎?何必要在一棵不合心意的歪脖子樹上吊死呢?”
這話說得實在很有道理。
“可是……”暮霜張嘴,想要反駁,話到了嘴邊,轎輦忽地一停,外麵傳來話語,“小姐,觀燈塔到了,城主請您一起下轎入內賞燈。”
暮霜從轎輦上下來,立時便被周遭璀璨的燈火晃花了眼,城中這一座九層高塔,在遠處望時,還不覺得如何,到了近前,才覺出它的奢華高大。
楠木立柱,琉璃磚瓦,飛翹的簷角下懸掛著盞盞明燈,燈火將壁上瀝粉貼金的圖騰照得光華流動,當真便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塵,迎人登天。
暮霜眸底被燈火照得透亮,站在塔樓之下,一時挪不開眼。
正跨入樓閣中的身影也跟著停了停,頓住腳步,略微偏首,回眸往身後看去。
花明呈見重燭停步,急忙一同頓住,循著他的目光回頭望去,瞧見了自家水靈靈的寶貝姑娘。
她與那留影珠裡的女子明明生得不像,隻有眼睛有幾分相似,如今站在燈明火燭之中,打眼一瞧,差點叫他誤以為是留影珠中女子走了出來。
太像了。
非是形像,而是神似。
月兒以前並不願意去當那女子的替身,就算被他強迫著觀看留影珠,學習那女子神態,眼神中也難免透露出幾分屬於她自己的矜傲之氣,但現在,她似乎已完成融入了那個需要她扮演的角色裡。
隻不過短短幾日而已,怎會變化如此之大?
花明呈揉了揉眼,餘光瞥見重燭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頭漫上的懷疑立時被暗喜取代,照這樣看來,這三年來的努力,應當不會白費了。
暮霜從塔樓上垂下目光,一眼瞧見停步在樓閣門口的身影,重燭不走,簇擁在他左右之人便也不敢越過他去,都停在原地等待。
陪同魔尊賞燈的人,除了隨他而來的魔將,還有望夜城中的士族商戶,見他突然停在門口,眾人心中都不免忐忑,生怕布置的燈光不合尊上心意。
暮霜沒有察覺這其中的暗流湧動,發現自己落後得太遠,連忙快走幾步跟上去。
她的腳步一動,前方的身影便也跟著邁步,大步跨入樓閣中,沿著塔內旋轉的木梯,往樓頂行去。
眾人默默舒了一口氣。
花明呈背手在身後,暗暗朝暮霜招手,催促她快一點。